寂寞成一棵城市樹

　　??窗外的樹已經一路狂奔的綠向深處，彷彿在拚命的訴說著什麼。是的，城市綠少，自然就讓它們有些寂寞。樹等同人，喜歡群居。尤其是在這樣的春天。極目遠眺，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同伴的身影，樹的心裡就很凄涼。這就難免讓樹開始思念點什麼。

　　??樹從來就不喜歡城市。城市有太多的規矩，讓樹覺得荒誕。比如說在城裡，樹必須筆直的站在街道的兩側，而且是站成筆直的一排，不許東張西望，同伴間只能遠遠的看着。比如說在城裡，樹不準選擇自己的頭型。到了一定的時間總會有人用剪子到樹的頭上一頓掃蕩，從不問樹的感受。比如說在夜來臨的時候，樹不能選擇睡覺的時間，因為總有些所謂的車水馬龍讓樹不能真正的安靜一會。還比如清晨，樹還想多賴一會床，可晨練的拳腳，遛彎的呼喝讓樹不得不睜開眼睛。還有城市裡的污濁的空氣，噪音讓樹害了多年的氣管炎。背負如此之多，樹覺得自己倍加的不自由，所以城市的樹就很憔悴，即使它們有時也會受到城市假惺惺的眷顧，比如，旱的時候施捨點水，冬天的時候披上一個草簾。但樹知道，那不是母愛，那是一種功利。因為城市迫切需要樹的烘托，而不是樹的生命，城市深處的樹從來都不屬於自己，從來都是城市的心情和面子。

　　??樹突然覺得自己有一種被強暴的痛苦。

　　??樹記得某本書上說自己是城市的肺。那是純潔的詩的語言，但樹卻從這句話里讀到太多的苦楚，樹突然發現了自己身體里渾濁的城市的喧囂，樹抱緊肚子想大口的嘔吐。

　　??樹一直悲傷。自來到城市的那一刻起，樹就拒絕城市。所以即使城市精心的照料和哄騙，很多的樹還是寧願選擇一種堅強的水土不服，即使死掉也不讓城市把自己禁錮。望着街邊不再被人理會的屍骨未寒的樹，一股崇敬油然而起。即使偶爾的存活下來，樹也是滿腹的悲傷，近而有些迷失。所以春天裡，即使城市裡的樹綠的很茂盛，但在筋葉的細微處你還是能看到一絲無奈，總是懨懨的灰暗着。

　　??在城市流浪時間長的樹，就會給人一種極度頹廢的感覺。所以很多樹就是那樣的開始選擇沿着城市的節奏混日子。活的一點也不用力。這樣的日子長了，許多樹就忘記了季節的概念。春天還沒有真正的來，原野里一片沉睡的酣甜。城市裡的樹便早早的醒來，睜開無神的眼睛。就如上了年歲的老人，總是愛起早。城市裡的樹喜歡上了失眠。失眠里自然的溢滿了回憶。所以樹喜歡枕着遠處繁華的燈火，細數自己的思念，樹想到了自己的老家，想到了那些在野地里快樂的日子……

　　??那是怎樣的一段時光呢？恣肆的躺在森林的懷抱里，想怎樣就怎樣。風來了，和小夥伴手牽着手唱遍所有喜歡的歌。在雨里脫光所有的衣服，鴨子樣的撲棱着自己的枝葉快樂的洗澡；讓低低的白雲氤氳在自己的頭上，把自己裝扮成披着白紗巾的少女。春天來了，可以選擇最喜歡的髮型和衣服，而不用看別人的眼色行事。夜深了，可以在大膽的近乎潑辣的月光的摩挲里和身邊的小夥伴說悄悄話，而不用擔心偶爾衝出街面的蠻不講理的車的傷害。還可以樹起耳朵，聽鳥的夢囈，聽蛙鼓的爭鳴，聽小蟲子講故事，聽月光的輕聲吟唱聽玉米高粱拔節時那輕快的呼喊……在這樣的愜意里，可以恣情的舒展開自己的毛孔，而不用擔心清晨又會有灰塵和油煙落在自己的睫毛上。最喜歡是早晨。可以在滿山幽謐的鳥鳴中醒來，然後大口吞吐着老酒一樣醇美的空氣，讓載着花香的小鳥的手兒在自己的身體上輕快的起落。那真的是一種幸福……

　　??樹在回憶里收回了淚水。樹知道，那樣的日子再也不會回來了，因為城市選擇了它，它就必須驅策於城市。它已經沒有力氣走過城市了，所能做的就是拋卻一切，好好的站成一棵城市裡的樹！

　　??於是，樹拿起了時光的雕刀，在自己身體里刻上了神秘的圈圈，那曲線一圈一圈的漾開去，彷彿逐漸消散的嘆息似的疼痛……

　　??喔，流年！

　　≤作者：睡在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