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卷珠簾，不見高軒，心為誰傷？

　　美人卷珠簾，不見高軒，心為誰傷？

　　文/天池

　　那天突然就聽到了那首歌，很是凄婉的調子，由一位看似靦腆的長發男孩極盡婉轉地唱出來，這一唱，唱哭了劉歡，唱哭了萬千華人聽眾，哭得最厲害的，是躲在後台的男生的媽媽。

　　邂逅一首好歌，是緣。

　　男生叫霍尊。中國好歌曲第一期選手。

　　那應該是一曲婉約詞，如果今天的歌詞依然也可以這樣叫的話。

　　只覺得很多畫面，如蒙太奇，緩緩穿行，將我們拉回到古代，去感受美人的落寞和憂傷。

　　鐫刻好 每道眉間/畫間透過思量/沾染了 墨色淌/千家文 都泛黃/夜靜謐 窗紗微微亮/拂袖起舞於夢中徘徊/相思蔓上心扉/她眷戀 梨花淚/靜畫紅妝等誰歸/空留伊人徐徐憔悴/啊 胭脂香味/卷珠簾 是為誰/啊 不見高軒/夜月明 此時難為情/細雨落入初春的清晨/悄悄喚醒枝芽/聽微風 耳畔響/嘆流水兮落花傷/誰在煙雲處琴聲長

　　那個美人，她是誰？

　　最初，她的身影，踽踽獨行在《詩經》里。安意如曾說：詩經如彼岸花，即使無法摘取，也一直存活於心。它也許是前世的前世，我們心底曾經一起唱過的歌謠。詩三百，不過是前生無邪的記憶。

　　詩經其實是一首古老的童謠，一直用婉轉而多情的調子，為後世的種種故事充當著背景音樂。女子為好，世間故事，離了女子兩字，便不那麼美好。而有了女子，就有了愛，如果故事的主角是美麗的女子，那麼，這愛，就成了世界上最美的字眼，人世間永恆的主題。

　　多少人喜歡穿越時間的隧道，去領略遠古的詩意與甜美，體味花前月下的浪漫，感受輾轉反側的無眠，這是美麗與哀愁的滋味。正是有了那麼多人喜歡品味我生之初的情愫，所以有了那麼多共鳴和淚水。

　　故事的基調是思婦的憂傷。而這種憂傷，是浸潤了幾千年，化在每個中國人的骨子裡的擺脫不了的哀愁。

　　正是基於對這種哀愁與憂傷的共鳴與欣賞，有那麼多熱淚肆意的流淌。劉歡是第一個。

　　他曾經殫精竭慮為《甄嬛》打造了委婉多情的音樂，而使更多人愛上美人甄嬛。

　　他曾經充滿深情地演繹那一輪《彎彎的月亮》，歌詠數千年來一直不變的思念。不知是不是因為月亮里也一直住着一個心緒彎彎的美人？

　　而後幾周，《卷珠簾》位於排行榜首。

　　足見，喜歡這意境的，絕不僅僅一個我。

　　美人淚和着千古流

　　兩千年前，美人曾經沒有怨恨，只有焦灼，她在《詩經 式微》中呼喚：“式微，式微，胡不歸？”，對於應徵的良人，她充滿了擔憂和期盼……

　　但是後來，情勢有變，《詩經 氓》中美人有了怨和恨，熱戀時她是“乘彼垝垣，以望復關。不見復關，泣涕漣漣。既見復關，載笑載言”的痴情，被惡婆婆和軟丈夫拋棄后，她痛定思痛，衷心地告誡：“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思而不得，孳生怨艾。由思婦到怨婦，自然而然。

　　這個惡婆婆，生命力頑強。如影隨形地跟隨着怨婦們的身影，作祟了很多年。漢代的小家碧玉劉蘭芝，“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卻最終得了這樣的結局。“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生人作死別，恨恨那可論。”“多謝後世人，戒之慎勿忘。”

　　然而，宋代陸遊與表妹唐婉的故事有過之而無不及。大孝子大才子陸遊，終於也沒有保住自己深愛的表妹婉兒，被迫休妻。十年後的春天，陸遊滿懷憂鬱獨游沈園。他獨坐獨飲，借酒澆愁之時，意外地看見了唐婉及其改嫁后的丈夫趙士程。保不住的愛妻今已屬他人，好像禁宮中的楊柳，可望而不可及。陸遊揚頭喝下唐婉送來的苦酒，在粉牆之上奮筆題下《釵頭鳳》這首千古絕唱。

　　釵頭鳳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不久表妹唐婉寫下了這樣的《釵頭鳳》：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嘗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這次相見，這兩首和詩，竟是令表妹唐婉抑鬱而亡。 “美人作土”、“紅粉成灰”之後的幾十年，詩人多次寫詩感懷，用將枯的血淚吟出“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的斷腸詩句！

　　人間的萬事可以消磨殆盡，而情愛的清香卻永遠會歷久彌新。這才有了那麼多美人淚和着千古流。

　　珠簾美人何處尋？

　　美人躲在唐代李白的《怨情》中，“美人卷珠簾，深坐顰蛾眉。 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

　　她藏在王昌齡的《閨怨》中，“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封侯的夫婿，留給美人是一把把相思淚。

　　寫得了大漠蒼穹、橫刀立馬的邊塞詩，更詠得了宮女之怨，王昌齡在《長信秋詞-其一》中寫道：“金井梧桐秋葉黃，珠簾不卷夜來霜。熏籠玉枕無顏色，卧聽南宮清漏長。”被剝奪了青春、自由和幸福的少女，在凄涼寂寞的深宮中，形孤影單、卧聽宮漏的情景。這是從少女的悲慘一生中無數個不眠之夜的真實寫照。

　　“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少婦魂牽夢縈、苦苦思念的美夢，居然被黃鶯的啼鳴，難怪少婦嬌嗔着要打起黃鶯鳥了。只可惜，這刻骨的相思，黃鶯兒未必能懂。出征的良人，你何時歸？可曾夢見過思婦之淚？

　　美人在宋代歐陽修的《踏莎行》里悲戚着，“候館梅殘，溪橋柳細，草薰風暖搖征轡。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寸寸柔腸，盈盈粉淚，樓高莫近危欄倚。平蕪盡處是青山，行人更在青山外。”

　　《蝶戀花》中有女子呼應道，“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游治處，樓高不見章台路。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

　　中國式的庭院，一進套着一進，婦女住在最裡面，深得看不見夫君，也看不清人生。

　　夜月，亂紅，楊柳，飛花，珠簾，玉雕，春水，青山，玉枕……

　　思婦、怨婦、棄婦，各有各的故事，各有各的無奈。

　　靜畫紅妝等誰歸/空留伊人徐徐憔悴/啊 胭脂香味/卷珠簾 是為誰/啊 不見高軒/夜月明 此時難為情

　　不一樣的美人

　　漢代班婕妤，出身名門，父親是漢武帝的驍將，立下汗馬功勞；而她也是《漢書》作者班固、和才女班昭的姑母。花容月貌，頗有才華，寫得辭賦，才德兼得。自有一份雍容華貴的氣質，和無與倫比的人格魅力。

　　班婕妤得寵不爭寵，不干預政事，謹守禮教，行事端正；失寵后急流勇退，明哲保身，稍無妒意，心如止水。在複雜險惡的宮闈之爭中，在歷經後宮春花秋月的劫難里，她一枝獨秀，若菊若蓮，靜靜地開在深宮別院的污濁里。

　　趙飛燕入宮前，漢成帝對她最為寵幸，紅顏禍水趙飛燕、趙合德姐妹入宮，與漢成帝過起聲色犬馬、荒淫無道的生活，班婕妤悄然隱退在長信宮的淡柳晨月之中，視宮廷內的燈紅酒綠、歌舞昇平為隔世之事。

　　失寵之後，班婕妤並不是在怨艾中虛度餘生，而是創作出了不少辭賦作品，成為千古吟詠的佳作。她的《團扇詩》，又稱《怨歌行》，利用團扇抒發了她心中的失落悵惘之情。其詩曰：

　　新制齊紈素，皎潔如霜雪。

　　裁作合歡扇，團圓似明月。

　　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

　　常恐秋節至，涼飈奪炎熱；

　　棄捐莢笏中，恩情中道絕。

　　荒淫無恥的漢成帝終死於溫柔鄉，趙飛燕、趙合德化為煙花銷盡，班婕妤主動擔任守護漢成帝陵園的職務，天天陪着背叛自己的靈魂，回憶着曾經的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的往事，諦聽着松風天籟，冷清地度過孤單落寞的晚年。對於她來說，孤單落寞也是一首歲月蕭瑟之歌。她要守的，其實不是漢成帝，而是自己清正不阿的靈魂而已。

　　班婕妤的《團扇詩》，使團扇幾乎成為紅顏薄命、佳人失寵的象徵，並成為文學典故，被後代所旁徵博引。

　　秋風紈扇的陰影籠罩在每一位古代女性的身上，雖詔命夫人與曠世才女不免。

　　多年後，納蘭性德的“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成為經典。班婕妤以出色的容貌，橫溢的才華，為自己寫就了一曲別樣的美人之歌。這首歌，更令人回味。

　　宋代與李清照齊名的丞相之妻魏夫人有這樣一曲《卷珠簾》：

　　記得來時春未暮，執手攀花，袖染花梢露。暗卜春心共花語，爭尋雙朵爭先去。

　　多情因甚相辜負，輕拆輕離，欲向誰分訴。淚濕海棠花枝處，東君空把奴分付。

　　此詞上片描寫熱烈的戀情，下片詞意、情緒急轉而下，傾訴了抒情女主人公對愛情橫遭不幸而觸發的悲苦與絕望，以及對薄倖男子的不滿和詰責。曾執手攀花共花語，最後卻落得欲向誰分訴。紅顏命大抵如此。回眸一笑百魅生，六宮粉黛無顏色。也不免落得這樣的結局。

　　紅顏落雁香空老，殘夢依稀化逝花。

　　張愛玲寫給胡蘭成的最後一封信：“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歡我了的。”有多少不舍，就有多少決絕，知道從此後，是真的兩兩不相干了。

　　落花流水春去也，不是無心惜落花，落花無意戀春華。

　　讓落花慘淡地被風吹落，卻堅持說，落花也不愛這春天了。既然不愛，怎麼又把酒臨風千種恨了呢？難問。難問是因為太難回答。那些愁恨堆積在心上太沉重。

　　卷珠簾背後的故事，男孩媽媽的梨花淚，聽眾們的共鳴淚，恐怕是說不完的，只願這世間少些伊人徐徐憔悴，就此作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