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遊記——火車上的鬧劇

　　在蘭州開往北京西站的列車上，意外上演了一出緊張的鬧劇。過去的旅途中，這樣的場面，我還從未遇到過。

　　剛上車的時候，我周圍的環境十分和諧。對面的座位上，有一個戴眼鏡的大學生，還有一位安靜優雅的夫人。挨着這兩人，是一個正在專心讀書的男生。他手捧書本，神態淡定認真。隔一排座位，還可以看見一位女作家（我主觀認定她是作家！），她偶爾抬頭凝望車窗外，然後在攤在膝頭的筆記本上迅速寫着什麼。我暗暗慶幸，總算遇到幾個志趣相投的人啊！

　　列車在前進，我聽着音樂，微眯起眼睛，怡然欣賞窗外不斷變幻的美好山川，姿態萬千、翠色誘人的山嶺吸引了我的心神，沒有留意到相鄰的那排位子上，來了三個年輕漢子。他們大約是出外打工的，個個膚色黝黑，身強力壯。尤其是我們將特意要說的鬧劇主角，生得高大健美，模樣精明。他殷勤地和周圍人說話應酬，格外熱情大方。但自里而外透着一股濃濃的痞子氣，我立刻便感覺得到。

　　果然，沒過多久，這三人便擠在一起玩撲克，還一邊悠然唱着二鍋頭。身上有痞子氣的那位，肆意大聲喧嘩，旁若無人。列車開過寶雞站，將要到達西安的時候，我們的主角已開始罵罵咧咧，顯然喝醉了。不一會兒，他又用力捶打列車上的小桌，酒水零食紛紛四灑，相挨的幾人避之不及。

　　三人中那個敦實些的，這時像個長者，在教訓他，以指頭戳他的額頭，用我所能懂的方言說，“穩重些行不行？真丟臉！你他媽忒不是個玩意兒，這麼多人前，丟人！”

　　這下更惹怒了酒醉的同伴，他脫去上衣，光膀子大喝大罵，“咋的，這麼多人咋啦？咋沒人吭聲？跟你說，就這些人，嘿，他媽的！”——車廂里反而靜下來，的確沒人敢吭聲。

　　我不由想起袁騰飛老師的一段話，心裡暗暗發笑。——“其實吧，一個國家和一個人一樣，不應該讓人家覺得你有多可怕，而是讓人覺得你有多可愛。——剃個光頭，脫掉上衣，身上再刺幾條花紋，往公交車上一站，咱立馬給您讓坐兒。人人都怕你，‘瞧，這不剛放出來么？’‘可不是！’有什麼用啊？”

　　而醉酒的那位越鬧越凶，徒手猛捶車窗玻璃，站在座位上大呼大叫，摩拳摩掌要打人。繼而又大吐大嘔，酒氣怪味立時瀰漫了整節車廂。相臨近的乘客紛紛起來迴避。車內逐漸經亂作一團。他的兩個同伴眼看就要揪他不住。

　　我也不得不到廁所旁側“避難”，車上眾人顯然是在看一場滑稽喜劇。一個矮個子的列車女銷貨員還在興緻勃勃地為眾人講解：“……怎麼沒見過？上一次，一位乘客喝醉酒，溺溲都遺在床鋪上，還硬說是下鋪老人的東西臭了。咳！這些人！”眾人鬨笑起來，我也跟着發笑。

　　這時走來一位高大發胖的乘警，戴着眼鏡。這時那三人已經開始相互亂打起來。警察將正鬧得不可開交的三人分開來，對喝醉的那位說道：“下來，坐好！”。說也奇怪，近乎發狂的醉漢一見警察，立刻軟了幾分，雖然仍在罵人、捶打車廂，但已遠沒有先前囂張。

　　“老鼠不怕貓是假的！現在不是服服帖帖了么？”矮小的女銷貨員輕蔑地說。

　　我一向受自由文藝的影響，頗有些“托爾斯泰”傾向，以為警察和政府人員，不過是一群有害無益的東西。但此情此形，使我不得不重新深思起來。雖然，警察不一定全是正義的，但據此看來，他們至少還能維持秩序。人類沒有達到互敬互愛的理想社會前，他們甚至是不可或缺的；可是我又在想，如果每個人都善良可愛，又何必警察來管呢？……旅遊結束，我還在時不時思考這個問題。但實在苦無結果，越想越矛盾。——怎麼會有結果呢？

　　實事上，那位列車乘警當時並沒有做什麼，他只輕淡查問了意識清醒的兩人幾句話，叮囑他們管好夥伴，就不聲不響離開了。而列車上的鬧劇卻以警察的出現為轉折點，漸近尾聲，終於寧息。

　　醉漢在警察走後，和親人通了電話，“嗯，我會聽話，不鬧事了。……是的，你們放心吧！”然後他獨佔一張椅子，蜷縮成一團，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到半夜時分，車廂里有些冷，也十分安靜。他像是換了個人，又變得熱情豪爽，把餅乾散給周圍的朋友食用。

　　我一直在觀察他。這個令人懼怕的小痞子，一定也有自己的親人，有父母，有老婆，有孩子；（他跟身邊乘客交談時說，他的孩子已經兩歲了。）想必他也有自己的感情，會想念父母，會想念妻子兒女，會捨不得離開家……

　　旅遊回來，我一個人靜靜躺在床上時，想，在我的記憶里，又多了一個難忘的人，多了一件難忘的事！我想，這個難忘的人，至始至終都沒有注意到我——一個暗中觀察他的小人物。那晚，只在我與一個中年人談大學生時，他似乎冷笑着說了一句：“大學生，哼，什麼大學生！”

　　當時，我是這樣議論大學生的，——“現在的大學生，認真學習的寥寥無幾。差不多全是些只懂吃喝玩樂談戀愛的玩意兒！”他雖然在冷笑，但眉宇間的神情卻告訴我，他是同意我觀點的。但我們終於沒有交談一句話。——也許，幾年前，他也是一個我所謂的“玩意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