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記憶（一）

　　題記：軀體的殘缺是不幸的，而思想的殘缺更不幸。

　　（一）啞巴姐姐

　　村東頭有個姐姐是個啞巴，我無論在哪裡遇見她，她都和她的糞籃子、糞耙子在一起，她的工作，就是為她家裡拾糞。

　　每當這時候，就有幾個半大小子，不遠不近的跟着，其中就有我。那時，啞巴姐姐主要拾的是狗糞。豬是圈養的，家家有糞池，牛糞是屬於隊里的。農村家家養狗，而且很少有人吃狗肉，所謂：“狗肉不上席”，用狗肉招待客人是對人家的不尊敬，自家人因為和狗相處久了，有了感情，也不忍心殺狗吃，一般狗死了就埋了。所以村上的狗很多，再加上一些沒人養的野狗。那時候，膽子小的生人連白天獨自一個人都不敢進村，一旦有一隻狗叫，就會引起村上幾百隻狗叫，那場面真是相當的壯觀。而外出的人回到家門口，聽到本村的狗叫，懸着的心也就放下了。罵一聲自家的狗，狗一聽到主人的聲音，就“嗚嗚”兩聲忙不迭的向主人討好去了。

　　我們跟在啞巴姐姐的後面，她四處逡巡着，哪怕隱秘再深的狗糞也休想逃得了她銳利的眼睛。又找到了一堆了，只見她輕輕的放下糞籃，籃口離糞還有十厘米，左手扶籃，右手拿着糞耙子，輕盈的一勾，一堆糞畫出一條優美的弧線，準確的落入她的籃中。等到我們跑到她剛剛拾糞的地方，沒有一絲狗糞殘留的痕迹。所以她走過的毛草地就是我們戲耍的樂土，我們可以在上面盡情的翻滾打鬧，決不擔心身上會沾上狗糞。每天啞巴姐姐都收穫滿滿的一籃子狗糞。這時候，她會遠遠的站在遠處，一邊擦着汗，一邊靜靜的看着我們嬉戲。這時候有人看到她的手是伸不直的，於是有個小夥伴就模仿她的樣子，怪異的樣子引得我們哈哈大笑。她開始看我們笑得那麼開心，她也笑着。當她知道我們笑她的時候，就不高興了，舉起她伸不直的手，對我們做出惡狠狠的樣子。於是這邊又有人學着她的樣子，引起我們更加放肆的笑聲。看來她真是惱了，拿着她的糞耙子向我們衝來，於是我們就一鬨而散了。

　　“啞巴可憐啊！”有一次媽媽和我說起了啞巴姐姐的身世。啞巴排行老二，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一個弟弟。啞巴剛出生時，很討人喜愛，也是家裡的第一個女孩，父母都很疼愛。但出生不久啞巴生了一場大病，因為付不起醫藥費，耽誤了救治。“她能夠活下來，還算這孩子命大啊！”媽媽感嘆到：“她現在是又聾又啞，手腳還變得不靈活了”。我聽了不信，反駁道“她是啞巴，但不是聾子，要不我們笑她，她怎麼會拿糞耙子追我們？而且她手腳怎麼不靈活了，你沒看到她拾糞的樣子？”媽媽笑着說：“傻孩子，‘十聾九啞’啊，她不是聽到你們的笑聲，而是看到你們在學她，她怎麼會真得打你們呢，只是嚇唬嚇唬你們！你不知道，她還沒糞籃子高就開始拾糞了，拾糞拾了十幾年了，這孩子命苦啊！”媽媽還和我說起了她的家裡的境況，他父親常年有病，弟弟妹妹都還小，家那麼窮，她不做事怎麼行呢？最後警告我：以後不許作弄啞巴姐姐了！

　　轉眼又是一個春天，啞巴姐姐要出嫁了。我們都擁在啞巴姐姐的房裡，啞巴姐姐今天一點也不凶了，滿臉堆着笑，摸摸我們的頭，拍拍我們的臉，拿糖分給我們吃。新姑爺來了，我看到新姑爺長得黑黑的、高高的，很壯實。聽媽媽說，他人很老實，很能做，就是歲數大一點。迎親的隊伍出發了，我們追出村很遠很遠……

　　後來，啞巴姐姐養了一兒一女，都很健康，可愛。三十年過去了，啞巴姐姐現在已經做奶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