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有聰明時

　　魚有聰明時

　　老宅上的水橋是我童年、少年乃至青年時每天必去之處。淘米、洗菜、氵大碗、捉魚、摸螺螄，哪天不是要去它個七八十許回？夏天，我習慣並喜歡赤着腳踩在水橋一塔塔的石板上，讓綠綠的水友好地圍住我的兩條腿，看川條魚、旁皮魚在兩條腿間捉迷藏、游障礙。

　　當我把淘米飯籮往水裡一浸，一股白色馬上從飯籮四周洇出、散開，還在水中繼續擴大，慢慢形成一個白色的暈。那些川條魚的聰明在於還沒有看清是什麼，就知道好吃的東西送上來了，不知從哪裡一下子聚來了那麼多的魚，齊往白色的暈里鑽，成群結隊的，進進出出的，逗五逗六的，慌裡慌張的，也總有幾條魚搶得着從飯籮里漏下的一粒兩粒細米粒。我想抓魚，但我暫時懶得理它們。我慢慢地淘着米，故意延長時間，讓更多的白色從飯籮里散開去，或者說是讓川條魚在白色中昏頭耷腦時，趁機將飯籮側向一邊，好讓那些魚把白花花的米看得更清楚些，果然有幾條川條魚想闖進去啄米吃，也夠勇敢大膽的了。我比魚聰明，知道不能立即動手，需要一段時間麻痹它們，可它們在飯籮裡外竄進竄出，匆匆啄一下就立即掉轉身子逃走了，它們的聰明在於知道我一系列動作后的居心。眼看又一次快要啄到米了，我急急地將淘米飯籮向上一提，魚呢？飯籮里的米影響了漏水的速度，明明看到有魚進到了飯籮里，但那魚腰彈性十足，一彎、一弓、一跳，只見有白色的影子從飯籮里蹦了出來，又回到了水裡。原來它們有從飯籮里逃脫的足夠把握，怪不得如此大膽。我對魚兒聰明的認識，大概就是從這時開始的。

　　還有逃脫的時候。那多半是在洗碗時。一籃子的碗一浸到水裡，一層油花馬上在水面上蕩漾開了，暗紅色的多，暗藍色的少，夾雜着組成一個一個圓的紋路。勇敢者又來了，又是在水裡瞎啄，碗里本來就沒有飯粒什麼的，哪裡能啄到東西，多半是空的，人比魚精明得多，人比魚狡猾得多。我要抓魚，就得另想辦法，先將碗取出放在下一塔的水橋上，讓油花在水面上晃悠，川條魚竄來竄去瞎啄時，眼快手快，一籃子兜底撈上來，全身都是大眼小眼的籃子漏水快極了，可哪裡能撈到魚啊，多半也是空的。魚比人聰明得多，魚比人滑溜得多。就是偶然抓到一條兩條，怎麼能吃？太少了，最後還是讓它們回到了河裡——到底只是玩了一次而已。是要想吃魚的話，最好的辦法是釣。每天早晨最先到水橋的是阿根寶。他挎着一隻提籃，左手小凳子，右手釣魚竿。阿根寶的小凳子往水橋上一放，輕輕的一聲“的篤”，就把它們嚇得慌忙掉轉頭往外竄，掉轉身子后的暴發力特彆強，一群川條魚成扇子狀四散逃竄了，是膽子小，還是警惕性高？反正是聰明的舉動，膽子小是小聰明，警惕性是大聰明。奇怪的是，等阿根寶坐好，用右腳在水裡一踢一踢，平靜的河水掀起了波浪，變成了漩渦時，川條魚又不聰明了，竟會傻呼呼地回過頭來，又是成群結隊的，圍着阿根寶的臭腳，竄來竄去。看它們那熱鬧的勁兒，一定是高興極了。川條魚在轟轟烈烈的水聲中，被阿根寶用那短短的釣魚竿，短短的釣魚線，一粒粒的飯粒，把不知是聰明還是不聰明的川條魚一條一條地釣進了他的提籃里。我至今不明白，釣其他魚時需要靜悄悄的環境，唯獨釣川條魚一定要轟轟烈烈。用我的臭腳，你的臭腳，不停地去踢水吧，越踢魚越多，越踢越容易釣。大概是長期寂寞的水中生活突然有了讓它們感到喜氣的聲音，川條魚的興奮當然就難以自抑了，可我們又怎麼知道魚認為這是喜氣的聲音呢？

　　如果這聲音真是喜氣的話，那麼為什麼“的篤”一聲就能把它們嚇得四處逃散？當臭腳攪水時，那些魚兒卻能清晰地看到魚鉤上的一粒小小的飯粒，每一次總有一條魚能準確地啄住它。也許它們看中的不是臭腳，而是臭腳旁邊那蠅頭大小的飯粒。搶在前面就能搶到吃的東西，每次都搶在前面，每次都能吃到東西，一天中有了幾次機會，肚子不就吃飽了？也不知道它們想到了沒有，搶在前面，得益機會多，被釣上來的危險自然也多。或許在搶吃的時候，未必有那麼多考慮，它們的聰明就是要搶在前面吃到東西；或者說，它們本來就是為某一些生物提供“危險”的也未可知。人不是魚，倒也時有類似魚的舉動。循着不同的目的，聰明的意義原來是並不確定的。

　　我也學過阿根寶的樣，試着讓自己的臭腳在水中攪動，試着把釣魚線甩下去。等我感到魚鉤上有點重量時，連忙收上來，飯粒被吃去了，魚兒仍在水中高興地亂竄。那次我最好的成績是魚兒在將要脫離水面時，又掉了下去。不過，我看清了，逃走的是一條虎口長的川條魚。魚比我聰明得多。

　　比起活力十足的川條魚，旁皮魚文靜多了，它們總是懶洋洋的在水橋一側游着。它們家族的隊伍也小，只能在石板旁邊、前後游進游出。當川條魚成群結隊湧向阿根寶的臭腳時，它們的聰明就是遠離是非之地，有時索性躲在石板裡面。可它們真的能遠離嗎？除非是非之地就像這水橋一樣永遠立定不動。

　　阿根寶釣興已盡，川條魚把提籃的底鋪滿后，他卻在水橋的外面安下了一張撩網，再用釣魚竿在水橋的石板裡外亂捅。這回，旁皮魚們真的急了，紛紛離開水橋，向外逃去，自以為離開了是非之地，卻被趕進了候好在一邊的撩網裡。阿根寶的提籃里又多了不少旁皮魚。

　　事情到了這一步，這同旁皮魚是否聰明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