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思念

　　瑞雲參加完母親的葬禮回到家裡，不吃不喝也不哭——這幾天她哭得太多，已經哭啞嗓子，哭乾眼淚。她只是深情地看着母親的遺像，看着這個曾經多麼溫馨熟悉的家，慢慢回憶她和母親的許多往事。

　　她出生在新中國最最飢餓、艱難的年代。父親沒熬過來，在她還不能走路時就去世了。臨死他再三叮囑母親一定把她培養成人，直到母親含着眼淚答應了才閉上眼睛。那年母親剛滿二十歲，一朵鮮花初放就遭遇酷霜。為了這個承諾，母親一生沒有再婚，漫長的日子，艱難的歲月，她忍受着常人難以想象的貧困、飢餓、災難、勞累、孤獨和寂寞，含辛茹苦拚命勞動，用心血和眼淚養活了她，供她讀書，終於把她培養成人。因此對於母親她常有寸草春暉、深恩難酬之感。

　　母親的遺像懸挂在堂屋對門的后牆上，鏡框上挽着黑紗。母親穿着大紅繡花錦緞的唐裝，端莊、賢淑、慈祥，雖然頭髮斑白，卻目光炯炯，神采奕奕，毫無衰老的表情。母親看着她好象說，別難過，想我就看看相片。咱娘兒倆是分不開的，我會永遠陪伴着你。

　　這張照片是三年前母親離開深圳的前一天拍攝的。那天她休息。母親說，我出來幾年了，你天天忙，也沒帶我看看深圳是個啥樣，回家鄉親們問起我怎麼說？她很愧疚。這麼多年，母親無微不至地關照她，而她對母親的關心實在太少。於是她立即表示，今天就陪你去看看。

　　那天她陪母親玩了大半天，把深圳幾個重要的、繁華的、有紀念意義的地方都看了。母親很高興，說，這下我知道深圳是個啥模樣了，回去跟鄉親們好好講講，叫他們的孩子也來深圳打工，賺些錢回去，改善改善生活條件。現在他們雖然比過去好些，日子還是不富足。

　　中午，母親要回家吃飯。她說，你就休息一回，今天我招待你。母親沒有堅持。來到飯館，她點了四個菜，都是母親最愛吃的。母親很滿意，還說以後學着做給我吃。

　　飯後她要回家休息。母親說，出來一趟不容易，就多呆會，你帶我照張相吧；我回家了，你想我就看看相片。母親想得真周到啊！

　　照相的時候，她給母親選了件藍緞繡花的旗袍；母親雖然老了，由於一直勞動，身材卻保持很好，她覺得穿旗袍一定好看。母親搖搖頭，自己選了件大紅繡花錦緞的唐裝。她說，我和你爸結婚就穿的大紅唐裝。於是就留下了這張照片。沒想竟成了母親的遺像！

　　遺像下的八仙桌上一爐香煙裊裊上升。擺着四色祭品：蘋果、香蕉、石榴、葡萄。其中石榴和葡萄是自家果樹產的，酸酸甜甜，母親最喜愛。

　　八仙桌很舊了，還是爺爺留給她父親的，不過很乾凈。她記得小時候上學，母親常叫她在桌上做作業，有一次做算術，沒了草稿紙，她就在桌面上演算，母親看見說她不孝，狠狠罵了一頓。至今記憶猶新。她對母親才是真正不孝，多想再挨一頓罵，卻不能夠了。只有深深自責！

　　院里的石榴樹是母親親手栽的。每年五月石榴開花，一朵朵像紅燈籠鮮艷耀眼。她很喜歡，總要摘一朵戴頭上。母親說，摘公花，公花不結果。她覺得好笑：石榴花還分公母？母親說，怎麼不分？公的屁股小，傳過粉就敗落了；母的屁股大，受過粉漸漸長大，就成了石榴。她不信，走去仔細察看，果然不錯。母親不識字，知識卻十分豐富。

　　院牆上爬滿絲瓜秧和茶豆秧，綠葉蔥蘢，藤蔓披拂，開着黃色紫色的花，結着青綠的絲瓜茶豆。她知道，母親種它們不單為了觀賞，更為了吃菜。以前秋季午飯，母親總是做一菜一湯，菜即炒茶豆，湯是絲瓜湯，味道極鮮美。如今絲瓜茶豆尚在，母親卻不在了，她看着不覺淚下。

　　院牆是磚基土牆草頂，沙土抹面，很平整。記得有一年暑假下大雨，院牆塌了一段，母親很心疼，責怪牆頂漏雨了，第二天就帶着她拉土和泥築了起來，重新苫了牆頂。以後每年都修補一次，所以至今保存完好。如今竟成了母親的紀念碑！今後她要代母親維護好院牆，讓它永世屹立在家鄉。

　　中午二叔請吃飯，她哪裡吃得下？實在勸不過，喝了半碗綠豆湯。她拿出一千元請二叔幫助看房。說每年清明節她都要回來給母親燒紙，也看看家，看看鄉親們；家是根本，永遠忘不了。二叔答應了，卻不肯要錢；她不讓，到底給了他。

　　陪母親過完七天要回深圳了。她一早來到母親墳上，上貢、燒香、燒紙、磕頭，和母親說了許多話，悲悲切切，十分不舍。最終還是走了。

　　為了上學和工作，瑞雲曾無數次離開家庭，想着家裡有母親打點，她總是無憂無慮充滿信心。惟有這一次讓她感覺傷心、痛苦和失落，一種茫茫然無所依靠的感覺。因為這一次她失去了母親，失去了堅強有力的後盾，今後她要一個人走自己的路了。她不敢想象失去母親的日子會怎麼樣。唯一感覺欣慰和依賴的，是母親多年來給她的教育和影響，為她樹立的榜樣。她要永遠牢記心中，作為人生指南。

　　作者：周世鼎，退休教師，文學愛好者。通訊地址：江蘇淮安市清浦區水門橋南200米城中花苑2號樓1單元1401郵編：223002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