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那背影

　　生命中，不斷有人離開或進入。於是，看見的，看不見的；記住的，遺忘了。然而那個瘦弱的背影，忘不了，怎能忘？

　　那是一個秋天，風兒那麼纏綿。

　　夕陽老去，關河冷落，暮色湮沒了一切。我迎着秋風走過條條街道，任憑掉落的樹葉被我碾作塵泥。偶爾朔風襲來，撕咬着我的衣裳，孤寂的心，平添一份清苦。

　　好不容易踱至廣場，這裡殘秋的夜景依舊讓人沉醉，霓虹燈似孤鴻明滅，杳然褶爍。人行道上，過客行色匆匆；公路上，車流與暮色齊涌。然而，我所注意的豈是這等繁華？我的瞳孔只映着一個不起眼的瑟縮着身子的老太太。

　　她的身軀又瘦又小，頭上扎着一塊灰色頭巾，深藍色的褂衣綴滿補丁，癟小的腳陷進了一雙過大的老式布鞋。一陣寒風吹過，老人瑟瑟地顫抖着，不自主地把頭壓得更低了。她不顧被風吹得凌亂的頭髮，只是雙手抱得更緊了，她的懷裡分明裹着什麼。

　　或許她步伐太慢，或許她已垂老矣。正當她小心翼翼地往路對面挪動時，一輛自行車從側面疾馳而來，不偏不倚，正好將老人撞了個正着。

　　“噗嗒”一聲，老人應聲而倒。人行道上霎時圍攏上許多過客，個個都帶着一抹驚詫的神色，肇事者竟是一個西裝筆挺的年輕人。他四下里望了望，滿臉不耐煩地對着老人喊：“起來！起來！”老人趴在地上，頭貼着地面，彷彿沒有聽見四周的嘈雜，兩隻僵直如枯竹一般的手在地上不停地摸索着。路上的燈光柔和地照在她的身上，卻始終讓人看不清她的臉，只看見凹凸的臉龐的輪廓。或許，這就是人生的枯萎！剎那間，我的心中掠過絲絲冰涼。

　　忽然，老人呢喃着：“玉米，玉米。”我環顧四周，在路中央見着一根中指來長的玉米棒。正當我要衝過去拾起它時，卻被一輛自行車碾為糊狀，玉米汁濺了一地。

　　我無奈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心情更加沉重了。

　　最可恨的是那肇事者很是霸道，竟若無其事地推着自行車走了。臨走時，還扔下一句話：“你這老婆子，想訛我錢財呀！”這時，人們對着老人發出一陣陣嘲諷聲，在夜空中彌散，直剜我的內心。

　　此刻，偌大的人世間，我知聽見老人那夢囈般的呻吟：“玉米，熙兒的玉米……”

　　我扶起了她，送她回家。從她哆嗦的話語中，我知曉她有個剛滿月的孫子叫熙兒，熙兒正餓着肚子。之後，我們走到一條昏暗的衚衕。老人輕輕推開我扶她的手，慢慢地，蹣跚地往裡挪動着。她真的老了，老得沒有一點力氣了。

　　樹上又飄下一片黃葉。寒風起，落葉孤寂地飛舞。她，就像是這殘秋里的落葉，枯老得讓人心痛！

　　靜靜地，望着她消逝在黑暗中枯藤似的背景，我的淚水輕輕從臉頰滑落，和着秋葉一同飛舞。

　　卻不知，我的淚，為誰而落！

　　風輕拂，帶走了一切，只剩下一個瘦弱的背影，忘不了，怎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