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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依舊笑春風

手機:M版  分類:情感故事  編輯:pp958

  文/張勇

  十幾年前,我在一所大學工作。工作很輕鬆,加之我不喜歡從事的專業,便沉溺於各種資料之中,準備報考中國古典文學研究生。

  我的校園是偽滿州時期建國大學的一部分,另一部分被一所軍隊院校佔據着,不時有嘹亮的軍號聲隔牆飄過來。我所在的辦公樓是一座偽滿州時期的建築,紅磚灰瓦,黃色飛檐,雖顯破舊,但在高樓林立的城市裡,像一個半老徐娘依然散發著一種古色古古香的迷人風韻。辦公室挺大,房間舉架高,窗戶小,每日接受的陽光有限。辦公室的主人除我之外還有一位退休后反聘回來的老者。一老一少坐在這空蕩蕩的大房間里,有些冷落凄清。我徵得主任的首肯,用木質卷櫃把房間一隔為二:外間辦公,內間則作了我的寢室。在這裡隱居學習,免去了獨身宿舍里精力充沛的喝酒划拳或噼里啪啦的麻將聲。

  我把自己沉入到書頁中,沉入到中國古代金戈鐵馬的戰場或是小橋流水人家的詩意里。夜深人靜時,空闊的房間里響着兩種聲音,一種沙沙沙的,是我的筆尖和稿紙親吻;另一種嘀嘀嗒嗒的,是立在床頭上的一個機器貓造型的石英鐘的嬌吟。它提醒我對時間的記憶。我已經陷入書中,幾近瘋狂,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自我,每天除必要的吃飯外,很少外出活動。

  可能是三月也可能是四月的一個下午,我捧着書昏昏欲睡,忽然覺得有一縷香氣絲絲繞繞地飄過來,一驚,睜開眼睛,面前什麼也沒有變化,仍舊是粗重的褐色的木質卷櫃和茫然一片的天花板。仔細嗅嗅,香味的的確確是存在的。我把目光投向窗外,眼睛一亮,驀然一驚,不知什麼時候窗外已是一片燦爛的花海。《北國之春》里有一句歌詞:城裡不知季節變換。我覺得那時我是屋裡不知季節已變換。明麗絢爛的春天已經來臨,我因痴痴地做一個研究生的夢竟然對季節的變化一無所知。窗外陽光晃眼,一片清新。我乾脆放下書本。走到窗前,推開窗子,只覺得一股濃郁的花香和溫暖的春風呼地一下撲了進來,撲得我頭暈眼花、神魂顛倒。

  花香是從操場那邊的樹林里飄過來的。那裡有一片面積很大的樹林,生長的大都是果樹,有梨樹,有桃樹,也有杏樹。桃樹居多,和我的家鄉的差不多。這片樹林是什麼時候有的我不太清楚,反正沖我入校時就看見它蓬蓬勃勃地生長着。據已經退休的老教師講,他們也不知那片樹林的歷史,好象是和我使用的辦公樓的年齡差不多。我曾仔細地觀察過那些樹,樹榦粗大,樹皮班駁雄厚。偶然發現一塊鋸了枝的岔口,一圈一圈的年輪密密地擠挨着,說這樹是偽滿時栽的是可信的。我做學生時,幾乎每天早上都在樹林中讀書,那時不光是我,許多同學都是如此。後來學校辦公和教學場所緊張,校長手裡握着政府的撥款卻找不到一個適合建築的地方。有一回在校長辦公會上,一年輕教師提出那片樹林無論建辦公樓還是建教學樓或是建教師宿舍都是很理想的地方。他的話音未落便遭到校長及大多數與會者的強烈反對。校長一改往日的和藹民主的作風,繃著臉,硬硬地吐出一句話,不容質疑,擲地有聲:你們懂什麼?那時我留校工作不久,正給校長做秘書,對校長的反對意見很是不理解。可是那時環保這一概念在中國人心中又有多少地位和分量呢?現在看來我們的校長真是一個好校長啊。他留給我們一角晨讀的聖境,留給我們一角思索的空間,留給我們一角夏日裡的綠蔭,留給我們一角冬日裡的清爽。最值得回憶和紀念的是留給我們一角談情說愛的詩情畫意般的世外桃園。十年後,我重回母校,竟然發現桃樹林不見了,替代它的是一座十幾層的高樓。拉住陌生的學友一問,說這座高樓是學校引以驕傲的標誌。我目瞪口呆,便更加懷念退休的老校長,討厭這座大衣櫃風格的建築。

  我的目光尖銳地越過操場,遠遠地落在流光溢彩的樹林中。我發現了一道奇景,心中不覺湧起一陣激動。

  一株粗壯的桃樹下,站着一個女孩。我的目光掃遍了樹林的角角落落,沒發現其他人。平時這裡不是這樣的,是大學生們喜歡的地方,是他們傾訴衷腸、卿卿我我的寶地,今天怎麼了?今天是星期天么?女孩的個子不是很高,我推測也就一米六零左右。她身穿一套淺粉色的運動裝,也可能是叫毛巾衫的那一種,腳上是一雙白色的旅遊鞋。她在看花,或者說是賞花。正好把側面留給我。她微微地揚起頭,臉龐豐滿,與桃花一樣顏色,眸子里閃着晶亮的光芒。可能是要細細地看什麼,腳尖微微地掂起,一頭微黃的瀑布般的長發順着圓潤的肩膀無拘無束地流下來。偶爾起一陣風,吹落一層花瓣,雪片一樣地飄落下來。有的飄落在地上,有的飄落在她的肩頭。她似乎沒有感覺到風,依然掂腳翹首專心致志地看花,偌大的樹林里只有她一人,獨佔花香。從我的角度望去,似乎覺得她有些孤獨、寂寞或是一種難以名狀的清高。她為什麼長時間站在樹下,並且基本上保持了一個姿勢,還可能專心致志。她在樹上發現了什麼了嗎?是一隻霧一樣飄來飄去的蜜蜂還是一隻色彩斑斕的翩翩蝴蝶?她是和花比美嗎?

  我好不容易把目光從塞外煙雲和杏花春雨江南里抽回來,誰想又被身邊李清照筆下的美景和意境似的一個女孩所吸引,而且,而且竟然覺得砰然心動。我是做夢嗎?我拍拍額頭,眨眨眼,把目光向別處瞄了一圈,回到原地,那個女孩還是那樣輕盈地痴情地站在樹下,在我遠遠的目光里她已經和樹林融合在一起,像一幅色調淡淡的水彩畫,像一首清新明麗的山水詩,像一串舒緩跳動的音符,像一個輕鬆愉快不忍捨棄的夢。

  晚上,我失眠了,眼前總是浮現出那個女孩子的圓臉和淡淡的粉色運動裝。但我實在是不敢分心,每天除了正常的工作就是埋頭讀書、複習。終於有一天晚上,我的房門被朋友敲開。朋友一見我吃了一驚,說你瘦了,這話說得很實在,絕對不像在領導腆着啤酒肚噴着酒氣對你說的滿含虛偽和假意。他見我被複習折磨的很苦,就堅決扯住我到外邊走走。正好是五四青年節前夕,校內一個學院的團委搞文藝聯歡晚會。我倆就循着音樂聲摸進一個不大的禮堂。禮堂小,人多,擁擠不堪。我和朋友便站在中間的過道一團擁擠的人群后。

  一個長發男孩上台用沙啞的嗓子唱了一首《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暴出紛紛喝彩和一片真實的掌聲。長時間的學習使我似乎有些麻木,火爆的掌聲也提不起什麼興趣。等那隻“狼”在掌聲中洋洋得意地扭腰晃臀地下了台,我也打算離開。說來也巧,就在我撥開身邊的人準備離去時,前邊擁擠成一團的人群中突然有一個女孩回過頭來,張大眼睛,要在後邊的人群中尋找什麼似的。我無意識地瞄了她一眼,渾身打了個激靈,楞住了:圓圓的白皙的臉,清澈明亮的丹鳳眼,長長的微黃色的頭髮,還有,還有淺粉色的運動裝————-

  吃驚之餘我似乎有些失態,目不轉睛地盯着她那張遠遠地見過的臉,腦中一片空白,忘記了一切。她可能有所發覺,紅了臉扭過頭去。我驀然驚醒,做錯了事似的擠出人群逃了出去。

  兩天後在校園的一條小路上再次見到了她。我邊散步邊背外語。一改從前隱居陋室的習慣。這可能是因為朋友善意的規勸,也可能是因為她。自從那天遠遠望見她在桃花樹林里高傲獨自賞花,她的身影就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裡。在我的意識里我認為我會與她經常見面的,雖然我不知道她的姓名,甚至連她在哪個系那個班都不知道,但她的樹下看花和晚會上的驀然回首早已把我深埋心底的一種激情和渴望煥發出來,一種奇異、激動、期盼乃至甜蜜不時在心中流淌。埋在心底的愛驚蟄了。這次,我們走了個面對面。我拎着書,漫不經心地踱着步,眼睛卻不知不覺地瞄在她身上。她的個兒頭不是很高,和我以前的猜測一樣,胖乎乎的。長發齊腰,發色是黃的,但我相信她的頭髮絕對是自然的顏色而不是可以染的。臉很白,白裡透紅,可能是被桃花染的。臉型圓圓的,像一個外國姑娘或是一篇童話中的人物,眼睛不大,典型的丹鳳眼,亮晶晶的,很有神。依舊是白色的旅遊鞋,只不過淡粉色的運動裝上衣不是穿在身上而是隨意披着,兩隻袖子系在胸前。左腋下夾一本書,右手拎一個翠綠色的暖瓶。走路輕輕盈盈,像踩在雲上。

  我心底的膠片暴光了,清晰地留住了她的影象。

  ————————

  我放下書,有什麼約定似的推開窗子。綠色的春雨霧一樣地飄着,遠方的樓群在迷迷朦朦的新綠中輕飄飄地晃動,像海市蜃樓一樣飄渺、神奇。不知什麼原因,這一段時間我的學業精進,腦中一些模模糊糊的概念、人物、歷史年代、外語單詞等都漸漸地清晰起來,清晰得難以置信。

  我去水房打開水,碰巧她也打水。我們互相對視了一下,各自的目光迅即分開。淡粉色的運動衣敞開着,長發高高地挽在頭頂,白皙的脖頸上的纖纖絨毛像春天的毛桃,散發著誘人的青春的氣息。我感到緊張,心砰砰地跳着。

  總是能在校園的小路或是去水房打水的路上與她相遇。每次,我大膽地刻意地看上她幾眼。時間長了,可能她也覺出什麼。我們再相遇,她也把清澈的目光投過來,有時我們還有幾秒鐘的對視。再後來,我們相遇時,倆人的目光總是對視很長時間,但是不說什麼,只是用目光彼此進行輕輕的交流與問候。你好!你好!直到我們擦身走過。

  轉眼到了冬季,下了大雪,考試也臨近了。天冷,我也不去校園讀書散步了,很少見到她。我把精力全部集中在考試上,不敢分心。心想,一旦考上,我一定要找她,告訴她我想說的一切。

  但是,我的研究生考試失敗了。失敗的原因不是分數不夠,而是那所大學根據國家的有關規定,在分數大體同等的情況下優先錄取了幾名應屆畢業生。

  我失望得很,獨自一人在桃樹林里徘徊,任清冷的雪嘲笑地落在我的頭頂和肩上。失望和沮喪使我做出了一個十分荒謬的背叛自己的舉動——調轉工作。當時一些機關正在招考公務員,我竟順利通過。到新單位不久就因我是獨身一人而頻繁地承擔著出差任務,最長的一次竟然長達半年。這期間我常常在睡夢中見到她:淡粉的運動裝,白色旅遊鞋,散到腰間的長發,而且是黃的。眼睛不大,神采奕奕,圓圓的臉——像童話中的公主。

  第二年七月,我終於出完馬拉松的公差疲憊不堪地回到單位,第二天起了大早就去學校。校園裡冷冷清清的,不見幾個人。桃樹林里也是如此,四處飄散這白楊樹的揚花。操場上積留了幾窪黃黃的雨水,幾隻灰禿禿的麻雀在水窪邊嬉戲。我來得不是時候,學校正是暑假。

  等到開學后,我又幾次回到學校,依然在小路上徘徊,依然去水房打水,希望還能見到她。我下定決心,見到她以後,一定要當面告訴她我很喜歡她。我再也沒有什麼顧慮和忌諱,讓那個該死的研究生考試見鬼去吧。我想我們可以輕輕鬆鬆地在校園散步,也可以到桃樹林里無憂無慮地坐上一天,聊上一天。一連多少天,我都找借口在校園裡徘徊,但是那個長發齊腰,圓臉丹鳳眼的胖乎乎的身影再也沒有出現。我徹底地明白了——她畢業了。

  失望和沮喪又一次漲滿了我的心頭。我在自責自己膽小的同時更加痛斥自己的迂腐。以前常見面的時候彼此用目光交流,自己為什麼不主動開口說一句話,哪怕僅僅一句問候也好——即便我們之間沒有愛。可我還是相信她是喜歡我的。

  現在,人海茫茫,到哪裡去找她呢?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不知不覺,這兩句詩湧入腦海。可惜,已經立秋了,秋風微起,哪裡還會有桃花呢?

  我思念心中清純、神聖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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