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恨，何如

　　猶如一場春夢裡的花，獨自綻放，又悄然凋零。一道孑然的身影，惆悵而孤寂，鐫刻經年。荼蘼謝盡，愛恨不休，又何如？

　　文/洛苒

　　［執守無怨，難換一筆闕詞］

　　她是他生命里的第一個紅顏，是他唯一的妾。愛上他，甚至用盡一生去守候，卻換不來他平日多點的輕喚，思念。

　　她只是個平常的女子，雖有如花美貌，卻沒有顯赫的出身。她如同

　　所有的少女一樣充滿着憧憬，迤邐的夢，渴望着有這樣的一個男子，永遠疼她惜她，視她唯一。可她，成了他的妾，是幸亦是不幸。

　　春日游，杏花吹滿枝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最初的，總是最純的，最美好的。她只是懷念那個充滿陽光的春日，僅僅是回憶，便能明媚地笑着安然睡去。

　　她總是親手將他的衣物滌洗，再用檀香熏着，整齊疊好。

　　她總是撫着他的衣服，喜歡他淡淡的氣味，讓她沉迷着。

　　她替他磨墨，喜歡靜靜地佇立在海棠下，看他安然填詞。

　　她愛他，愛得連妒忌都忘記了。

　　她不是他的結局，生命里乏乏的，苦苦渴望。直到那年，什麼都變了。此後，她的屋內失去了他的身影。

　　為他生孩教子，寂寞的顏氏只換來他多年之後的一首闕詞——《剪梧桐》

　　［相愛三年，獨留一生哀怨］

　　吹花嚼蕊弄冰弦的女人，只是簡單的一眼，她便如刀刻一般印在了他的心底。該是從唐詩宋詞中迤邐而來，帶着清新，帶着婉約，帶着青山綠水的美好，帶着空谷幽蘭的孤傲；該是從水墨畫卷中淡然走出，或濃抹、或渲染、或雲蒸霞蔚、或小橋流水。

　　或許，沒有想像之中的複雜。只是在一個下着雨的小巷裡，輕輕的一個回眸，她就捕獲了他的心。

　　他娶她，想——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那一天，娶她，多少的繁華極致。喜慶的樂曲、漫天的炮竹、滿目的紅色、不絕的祝福，她便擁有全天下人的所有快樂與幸福。

　　鴛鴦織就欲雙飛，她與他永結秦晉，生死不渝！

　　繁華到極致，也伴隨凄涼的極致，剛剛掀開幸福扉頁的時刻，早已化作一道流光，註定縈繞千年……

　　轉眼之間，年過去了，抹抹淡綠再次瀰漫枝頭。她的心底漸漸生出憂患來，她病了，染上了寒疾。他看她那樣，自己慌張開來，不知所措。害怕，無助，焦慮，悲痛，潮湧而來。

　　如此的時光，也無法眷戀。

　　夜，無風無月。

　　不安的哭叫；寂然的死息。她的孩子出世了；她離他而去。

　　她靜靜地躺着，彷彿熟睡。他默默地坐着，他已忘記了流淚，忘記了悲傷，只想這麼默默地坐着，直到坐化成石。燭火慘淡地跳躍着，有習習夜風從門縫裡侵入，不忍耳聞。

　　康熙十六年春，盧氏病亡。

　　霎那間，他似芳華盡去。

　　此後，他的詞變得哀感頑艷，容若開始用他絕望的深情，填寫一闕闕凄婉動人的詞。

　　［相見恨晚，終誤了她孤身］

　　她是他短暫的生命中，最後的一個女人。她才情傾江南，清麗得如水中搖曳的一朵素蓮，只因那朝偶回顧，一遇誤終身，而如今後，生也相許，死也相許，成為他心中一朵盛開的潔白的花。

　　惆悵凄凄秋暮天。蕭條離別後，已經年。烏絲舊詠細生憐。夢魂飛故國、不能前。

　　無窮幽怨類啼鵑。總教多血淚，亦徒然。桂分連理絕姻緣。獨窺天上月、幾回圓。

　　她叫沈婉，過人的才華和智慧。一個出色的女子，雖身在風塵，卻未染一絲風塵之氣，如出自淤泥的蓮花，矯而不媚，明艷生輝，眼底浸染的便是這江南的煙雨，如絲如霧。

　　她遇見他，在杏花煙雨的江南岸邊，在她一生中最美麗的時候，豆蔻一樣的年紀，娥眉秋波，紅唇軟語。

　　她明白，自己愛上他了。

　　她愛慕他，不是因為他的出身高貴，不是因為他年輕俊美，而是他的滿腹纏痴的情，和那飛揚的文采。

　　那一天，月光似乎有點黯淡。他悄悄地掀起了頭巾的一角，悄悄地探視着房中的一切，紅燭高燃。

　　她是他的女人，真真實實地嫁給了他。

　　開心不盡不及淚。

　　總說，幸福是短暫的，可不到一年，他留她一人獨自離去，從此只有美好的回憶伴她度過一生。

　　美好的開始只能得到悲傷的結局，她與容若終究還是永遠的分開了，執子之手，未能偕老。

　　在這份很長的孤寂中，她都在思念着完美的他，那份思念像長河落日、大漠的悲簫，賬滿她的眼帘，瀰漫她的全身。讓她眼裡、耳里、心裡都是他的影子，都是他溫和的笑，都是憂鬱的愁眉，都是他煙花不堪剪的落寞。

　　［而今才道當時錯］

　　越是完美的，越不能長留人間，就好比那煙花綻於夜空，何其的美麗絢爛，卻只有那麼的一瞬間，轉眼即逝，化作了那一份永眠的孤寂，孑孑然。

　　錦樣年華水樣流，年年東風葉飄零，施施然轉過身去，已是悲秋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