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和冬雨

　　我對雨有一種盲目的愛。雨能讓我覺着痛快，覺着惆悵，覺着溫暖。或許我的確是一個悲觀的人，看到雨在滂沱，就起一種獨處的心愿。這心愿以幻想中另一個人的牽挂為背景，它能使我覺得凄美，進而讓我迷戀。

　　我讀大一的時候，也是惠子讀“高四”的時候。惠子像一朵擁芳自憐的花，縱然是在一片荒蕪中悄然開放，也能讓我意緒紛飛。那是我們初戀的第一個冬天，雨下得特別地多，就像積蓄了多年的感情，一下子決堤浸潤了我倆的心靈，久久不息。雨是我們初戀的最佳點綴。初戀是甜美的，初戀時的雨也繽紛多姿。

　　我已經放了假，在那個不再讓我覺得寒冷的冬季里，穿着一套深藍西服，繫上那條火紅的領帶，就朝着我所朝思暮想的那個窗口奔去了。

　　那是復讀班的教室，燈光明亮，只是過於擁擠。彼此課桌上林立的書本，就像一個個站着祈禱的人。我想它們一定疲憊難奈，但它們依然挺立。我把怯怯的目光輕輕地送了進去，像風一樣輕輕穿梭，去尋找那條為我而艷的紅玫瑰。這應該是一個急切的過程，但我並不急。我想惠子在這間教室里是肯定無疑了，就讓我帶着一顆甜蜜的心去尋找一個預知的喜悅，這何嘗不是一種享受呢。我要把這享受放緩且拉長，讓它一寸一寸地消去我心頭那根寂寞的弦。

　　我感覺她就該在那個位置了，我的目光卻止步了。轉過身來，憑欄遠眺，夜幕中燈火點點，細雨紛飛。耳機里傳來江珊那略帶哀怨的歌聲：“沒有后我，陪伴你，一個人，怎麼過？沒有你，陪伴我，一個人，要怎麼過？……”我的靈魂隨那漸隱漸弱的歌聲遁飛了，飛在一片甜蜜的痛里。我站在這個走廊上手扶欄杆，背後的明亮處有我魂牽夢繞的情人，而眼前的夜幕里，卻只有四季青上積流而下的淚。遠方的燈火依然燦爛，卻統統與我一起沉默，沉默在這個溫柔而惆悵的冬雨夜。

　　我沒有託人把她叫出來，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我只記得在自己拾級而下的時候，背後的情人和冬雨就一起藏進了我初戀的心歷。我想我是對的。因為我失去的只是一個可以無限重複的夜，而我得到的卻是一個今生一次的美。

　　後來我開學了，我接着去讀我的大一，她繼續奮鬥在她的“高四”。走後的第一天，我留在了武漢一親戚家裡宿夜。我的行李很簡單，只有幾件換洗衣服和一個日記本，還有我特別選帶的江姍的那本歌帶。

　　那天晚上也下起了雨。我一個人睡在房間里，將音響的音量調至最小，去聽也是去回憶那首歌。窗外依然有燦爛的燈火，整座城市在這略帶寒意的冬雨里慵懶地打着瞌睡。偶爾有一兩聲汽車的鳴號，也像是睡夢中的呢喃，不留印象地滑走。我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看得見音響上躁動的光柱，江姍的歌聲聽來就像酒後的對白，真誠里摻雜着些許辛酸。我又記起那個走廊，記起在情人與冬雨同在時的我的靈魂，隨着弱隱的音樂飛舞在一片甜蜜的痛里。那些書本依然挺立，像一個個虔誠祈禱的人，終日膜拜。

　　“沒有我，陪伴你，一個人，怎麼過？沒有你，陪伴我，一個人，要怎麼過？……”江姍的歌聲又響了起來，和我一起，略帶醉意地問着心中的另一半。只是從來沒有人回答，直到夢已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