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裡的布谷鳥

　　晌午，在單位的五樓，我聽到幾聲十分熟悉的聲音，那是我兒時春末夏初銜着狗尾巴草躺在樹蔭里酣眠醒來聽到的鳥叫聲。還記得那時一睜開眼，就被晃眼的陽光把惺忪的眼瞼染得通紅，好久才能看到田埂邊電線杆上褐色的布谷鳥，執拗地一遍又一遍地催促人們春耕夏種。其實，阡陌之間，農夫黃牛早已經翻起隔年的黑色泥土，將青蛙、蛇蟲從地底下紛紛攆出來，把陽光的金色潑在它們身上，渾身亮閃閃的，惹得濕地里的白色鷗鷺趕熱鬧似地在田裡壟間上下翻飛。於是，布谷鳥就永久地封存在這樣的鄉村春耕圖畫里。

　　沒想到，鄉村的布谷鳥，會來到城市裡，它會在這樣的季節里催促城市裡的人們去春耕。是它誤打誤撞，是它不識時務，還是它執着追求？是它的單純簡單，還是它的大智若愚？無從判斷，但它畢竟已經來到這個城市，一如既往地堅持自己的本分。循聲尋找，無從覓跡，側耳細聽，來自頭頂。仰頭尋望，只見左側屋頂伸向天空，鳥鳴聲彷彿來自宇宙深處，順牆哧溜溜地滑下來。往右順道側行，看到一隻褐色布谷鳥立在左側屋頂邊沿橫亘的鐵絲上。白色牆壁、藍色天空構成簡單明亮的背景，褐色的布谷鳥顯得孤單、高傲，但堅定而又專註。

　　我可以想象一路上，它曾經多少次折斷翅膀，多少次失去方向，甚至多少次差點破滅了夢想，穿過白天陌生晚上寂寞的無邊的狂野，方才來到這裡的。對於這種堅持和執着，以成者王敗者寇的觀點來看，有些不合時宜，因而顯得可笑，甚至可憐。而對於不理解但關心它的人來看，則只能給予一種同情和無奈。如果有惡意者，則會利用這樣的機會肆意攻訐。所以，這種堅持最終呈現出來的是一種悲劇。即使善意者、進取者願意讚賞它的精神和傲骨又如何呢，終究沒有誰真正理解它為何要來到城市，就是我這個來自鄉村熟悉它的人，除了感到親切之外，我也未必理解它：它是想告訴城市到了耕種的季節，還是想提醒這個季節還有鄉村的存在？所以，從根本上說，它永遠是孤獨的，是絕對的孤獨，就像我們自己。因為我們孤獨，所以我們就尋找各種機會和理由去說服自己——會有人理解自己，甚至還會附會出很多美麗的故事，比如俞伯牙與鍾子期的高山流水，梁山伯與祝英台的十八相送。但對於布谷鳥自己，未必這麼複雜，未必這麼功利，它只是跟着自己的心在走，在堅持着自己的堅持。即使孤獨，就去承認它吧，體驗它吧，甚至享受它，因為它本身就是生命的一種存在形式。

　　城市裡有太多麻雀，隨遇而安；也有不少流鶯，沒有目的的歌唱；甚至連諸如雄鷹這類的猛禽也甘心成為人們肩頭的寵物。布谷鳥以它的平凡、散淡，甚至愚鈍，成為自由穿行城市與鄉村的精靈，堅守着自然造化賦予生命的本質意義。即使孤獨又如何？布谷鳥的孤獨鳴聲也是天籟，因為孤獨，才成就了它獨特的生命。

　　2011年5月6日構思，5月14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