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故鄉的那條青石路

　　讀小學三年級時，敬愛的父母也許是為了我的前途有個好的歸宿，把我送到離家有十里之遠的鄉中心學校就讀。

　　曾記得往返於學校、家裡的那條曲徑而長長的青石山路，是我童年時的沉重記憶，更是無言的痛苦。每當周日背上馱着一袋供一周吃的大米及弔掛的兩玻璃罐烏黑的鹹菜返校時，我的雙眼總是噙着淚水，看到母親的細心捆紮和殷切嘮叨，一雙晶瑩的淚珠順着稚嫩的臉頰滑落，剎時掩沒了門前的那棵老香樟，只是滿目的茫然和全心的顫動。許多年後的今天，才意識到“可憐天下父母心”的全部內涵所賦予母愛的偉大精神之力量。

　　午後的斜陽在伴隨着我和同村的幾個男同學吃力而專心地朝那蜿蜒而崎嶇的青石小路上，踏着餘暉艱難地向學校那方聖地走去。

　　那條青石小路，有一段是穿梭于田間的小徑，因為農田的改造把原本鋪砌得錯落有致的青石路面變成了泥濘小道，彎彎曲曲，晴天時行走還好，遇到雨雪冰凍霜天就難為我們這些肩扛背馱的小-1-孩們了，稍有不慎不是傾倒口糧，摔破鹹菜，就是浸濕衣裳乃至跌傷身軀，沾上一身泥漿已經是最好的“回報”了。而另一段卻是我童年的快樂玩耍之佳處，直至少年後我都常與它們為伴，在那裡幻想，在那裡希冀，在那裡遙望。青石路邊的6株古楓樹高聳入雲，直上雲霄的枝頭，讓你永遠也無法仰視到它的真實面目，猶如擎天柱般地矗立在希望的憧憬之上，比起古楓，那許許多多的苦櫧樹就顯得蒼桑了些，最老的幾株估計已經沒有人能道出它們的年輪了，看到枯枝滿身的苦櫧樹，彷彿間回到了盤古時代的原始境地，它們該是盤古的座上客吧！我也不知從它們的樹蔭下庇護了多少風雨兼程的行者，從它們孕育的果實里哺給了多少饑寒交迫的生靈。它們為我遮風擋雨，給我一片陰涼，賦予我生命的氣息和綠色生機。

　　孩提的我們，雖然每每流淚，卻不會消沉，總喜歡在這條古老的青石路上尋找歡樂。最為快樂的時節，莫過於暮春之後那一灣壠田被家父們侍弄得一片燥白和清新的恬靜，除去了舊年的稻茬的田間格外地熱鬧，有蝌蚪，有青蛙、有水草，但最多的還是田螺，在平靜的水田裡滾動着數以無計的田螺在與春天賽跑，複製了百萬顆小螺子，而此時也正是螺肥味美讓人們享受的時令。一到周末回家的我們，便把那空蕩蕩的菜罐擱在田埂上，捲起褲管一個個活像泥鰍似地在田裡亂竄，爭着、搶着撿田螺，那種模樣不知何以描述，只有摸到田螺時的喜悅心情時至今日，我依然難以忘懷。一丘又一丘地來回樂此不疲地尋找着田螺，尋找着童年的快樂，卻忘記了回家的時候，直到那些守望在家門的父母們歷經了煩燥的等待和不安之後，慍怒地沿路尋來和遠處傳來的乳名呼喚聲音時，才驚醒地意識到我們該回家了。就這樣夾伴着泥土氣息和謾罵聲音，拎着兩罐塞滿田螺的菜罐愴遑樣子走向家門。

　　秋天是我們最快樂的時候，青石路邊林子里就是我的童年樂園，美麗的楓葉尤如彩蝶般簌簌地飄落下來，把我們帶進童話般世界里。最高興的便是檢苦櫧籽了，成熟的苦櫧籽在這收穫的季節也難擋秋風的橫掃，嘀嘀嗒嗒地落下來，鋪滿一地煞是令人欣慰，因為撿苦櫧果是我們最拿手的絕活了，尤其是與男同學相比較，我們女生更勝一籌，每到周末回家時，我們都用空米袋裝滿破殼時嶄新的粟色秋果，好一副洋洋得意的滿足姿態地把它背到母親的面前邀賞。而內斂的母親總是莞爾一笑，不論多忙都會放手先把我的“收穫”接納去，並許已讚賞的言辭，時而也有些食品類的犒賞，如餅乾、糕點等，辛勤的母親總是把我撿來的苦櫧籽細心地篩選后儲藏起來，直到我們撿完林子整個秋天的苦櫧樹果后，她才會在百忙之中擠出時間去把它們再次篩選清洗，磨成粉，然後做成凍糕，那時我們都會自豪地攀比誰撿的果仁多，誰媽媽做的凍糕大，還不知恬恥地稱功勞，卻忽略了母親的那份勞動和智慧。

　　冬天戴上母親那繭手悉心編織的毛紗手套，我總是心身暖融，早早地到同學家門口去邀集他們起程返校，山霧瀰漫的叢林中在潮濕的霽靄籠罩下顯得特別的靜謐和沉寂，偶爾周日一個人返校的時候，就顯得有些無措和懼怕，只是當著母親的面，不敢溢表，佯裝鎮定和無畏。在無奈的膽顫行走中，慶幸有幾隻出來覓食的小松鼠在我眼前晃動跳躍，它讓我化解了持矜的憂鬱和讓我知道了還有大地、生靈在與我為伴，它們在樹枝間蹦來跳去的情景讓我忘卻了與母親別離時的那絲憂傷，原來的恐懼與無助也悄悄地消失在粘滿青苔的石砌小路間縫之中了，身後的腳印與心情一樣隨風斯逝而去。

　　故鄉的那條青石路，曾陪伴着我從童年走進少年，伴隨我風雨兼程地從小學到中學，與我一起走過了15個春秋冬夏，直到有了工作和家庭后的今天。

　　初為人妻時，每逢節假日，我總欣然地邀先生一起回家，去走一走故鄉的那條青石路，在走那鳥鳴山翠的故鄉石路上時，我感慨萬千，有一種返璞歸真的懷舊意念在涌動，它勾勒起我童年、少年的欠違回憶，它喚起了我對少年時舊友們的眷戀思念，它讓我想起了那段泥面田間小徑曾經摔跌的故事，那片楓林下的那一串串記憶，潸然的淚水盈眶而出，童年的生活，少年的夢想都是由此而浮現和放飛，在苦苦尋覓曾經蹤跡的同時也感到無盡地愜意，走累了、口渴了依舊還可以坐在楓林下歇一歇，匍匐在田頭邊的那泊淙泉澗邊汲兩口甘洌的清泉，聽一聽不知是在楓樹上還是在苦櫧樹上悠揚的蟬鳴聲，當我們站在石塊上為彼此拭去臉上的汗水，凝眸遠山想想故鄉倚在家門邊盼兒歸的父母的殷切深情時，我深深地意味到這種苦澀之中的甜蜜是何以的彌足珍貴和刻苦銘心！

　　如今將為人母的我，已不再是姑娘時的那般無拘無束了，更不可能時時回到故鄉看望那裡的一隅風景，曾經日夜相處的父母，朝謁彎彎曲曲的青石路神，但故鄉的山山水水，還有那條長長的青石鋪砌的小路，卻一直在故鄉的山巒中綿延不斷，一直在默默地承載着歷史的變遷和現代進程風風雨雨，一直縈繞在我的夢中，怎麼也揮之不去……

　　而今遠離家鄉的我，依然還是難忘故鄉的那條青石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