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曾素衣逐影少年時

　　一次偶然的機會，我跟上了一群初中女生的隊伍，踩着單車到沙角尾，這個坐落在海邊的小村莊。第一次來這裡大約是十年前，和大哥一起，我坐在單車的後座上，滿心好奇地觀望着這個陌生的地方，在小孩子的眼裡，這是一個與外面雞犬不相聞的遙遠的地方，遠得我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心血來潮就想一個人跑到這裡來看海。

　　單車沿着筆直的公路一路平穩地前行，傍晚溫和的陽光灑在身上，暖暖的，身前被拉長的影子在風中搖搖晃晃，那是被倒映在時光里的自己，在引着我前行。我奮力地踩着單車，追着自己的影子。

　　後座的小女生說，我有時候真的很渴望長大，長到像你這樣的年紀。聽到這一句話的時候，感覺好像時光倒流了，曾經的我，也常坐在後座上，看着哥哥們搖搖擺擺的背影，憧憬着成年以後的自己。我說，我曾經也和你一樣希望快點長大。“那現在呢？”她迫不及待地追問。“現在，當然不會想回到那時候，但是長大后的世界也並沒有當初想象的那般美好，長大后要面對很多現在的你所無法想象的事……”

　　空氣里瀰漫的青草香芬芳了整個夏天，那被遺忘了的綠水青山，藍天碧海，在回眸的瞬間，驚喜乍現。金光閃爍的海灘上，埋伏着被時間磨礪得光滑的石子、貝殼，踩在腳下就像海綿一樣的柔軟。我瘋了似的奔向大海，在一群陌生的女孩眼前肆意地拍打着海浪。她們在海水到不了的地方遠遠地站着，撐着傘在清涼的海風裡靦腆地笑，笑成一幅最美麗的青春圖樣。白色T-shirt，校服褲，黑色帆布鞋，這最質樸的也是最經典的打扮，那些年曾把我們的青春裝飾得多麼耀眼，不知道為什麼，看着這樣的她們，我總是莫名地想起當年在文昌的我們，也會成群結伴地去爬後山，也會去操場偷看高中的師兄打籃球，也會騎着單車去海邊。於我而言，文昌早已不僅僅是個求學的地方，它更是我們青春的象徵，那裡盛放着太多關於年少的回憶。時間是最鋒利的刀具，它會在每個人身上留下最深的刻痕，而感慨卻是最無力的吶喊，它總是在矯情的陰影下徒然地沉默。我沒有告訴她們關於我們的故事，而是跟她們一起在海灘上肆無忌憚地跑，肆無忌憚地笑。

　　當海水及膝的時候，鹹鹹的空氣迎面撲來，黏稠地纏在身上，藏在鼻腔里，那是一種甩不開的親切，也是我觸摸不到的真實。那一刻，好像自己就站在一片汪洋之中，進退我無權選擇，但我會感激在碧波里蕩漾的隨意。潔白的浪花環繞在四周，被白色鋪滿的沙灘也會有剎那的純樸，不似金色那般刺眼。偶爾會有靠岸的漁船，滿載收穫的喜悅登上海灘，戴着斗笠的村婦和漁夫抹掉臉上晶瑩的汗珠，在陽光下相視而笑，這最原始的方式，千百年來養活了多少生命，看着他們臉上滿足的欣慰的笑容，我從心底里真摯地讚美着，這是華夏大地幾千年來孕育出的辛勤質樸的生靈，他們在這一片美麗的天空下，各自努力，安於宿命。但是天知道，也許還有我看不到的什麼東西潛藏在他們骨子裡，阻礙着這個古老民族的成長。

　　傍晚時分，芳草萋萋，清風習習，細長的樹枝在夕陽下搖曳着裊娜的身姿，這曾經不被我放在眼裡的畫面，在這瞬間美得動人。一直渴望着出門遠行，去中原感受濃厚的古韻，去白雪皚皚的拉薩城求佛，去遙遠的西方感受歐陸風情，也曾羨慕過北方的孩子能感受雪花消融在手心時的快樂，但原來，我的身邊也有閱不盡的人間美景，踏不完的山水，也有北方人所嚮往的大海。或許旅行不一定是要去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而想要去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也並不一定是為了旅行，你想去的也許是有些人熟稔到想要逃離的地方，而你所看膩了的景象，卻是有些人日夜嚮往的美景。人總是這樣，輕易得到的東西，總覺得不是最好的。在挑剔中，在比較中，在追求中，遺失了太多太多，那些我們輕易得到的幸福。

　　村裡人家的煙囪上繚繞上升的炊煙，在半空中招引着晚歸的人。我玩得幾乎忘記了，這只是我忙裡偷閒的幾刻鐘，不該逗留太久，更不該冥想太久，離開這裡，會有好多的事情等我去完成。帶着滿身細沙走了，揚起的長發被風吹得胡亂飛舞，單車載着我穿梭在長長的兩旁長滿青草的夾道上，也許，有誰在目送我離開，有誰在夕陽中等待，是那個素衣逐影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