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孤獨而遐想

　　在茫茫雪野里的一塊石頭上，一個七歲失父的男孩獨自呆坐了一個下午。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想了些什麼。世界彷彿已不存在了。

　　夕陽落山了。清冷的高空，月亮孤零零地懸挂着，星星顯得孤獨而單薄。小男孩就那樣呆坐着，手托着腮，眼裡蓄滿着淚水禁錮着不落下來。

　　寒夜的風中傳來了姐姐親切的呼喚聲。那一刻，他彷彿感覺自己已不是個小孩子了，一個下午的呆坐彷彿長大了許多。

　　他撲進姐姐的懷抱里淚流滿面：“姐姐，我孤獨，我孤獨！”寒風凜冽着。

　　“你那麼小，怎麼會孤獨？”姐姐用雙手拭擦着他臉上橫流的淚水。

　　他哭得更厲害了，號啕大哭，一任淚水恣肆成一片汪洋：“姐姐，我真的孤獨。”

　　姐姐緊緊地摟抱着他，他在姐姐的懷抱中睡著了。姐姐把他抱回了家。

　　普通的農家小院，一盞煤油燈溫暖着一間房子，小男孩的母親和姐姐守候着他。

　　“弟弟長大了。”姐姐流着淚對祖母和母親說。祖母和母親無限溫情地注視着小男孩。窗外，星星眨着不眠的眼睛，月亮清寒。寒風呼呼地吹着，像在訴說著什麼。

　　夢。小男孩的夢。

　　雪野。空曠的雪野。一棵樹。

　　小男孩在雪野里奔跑着。樹旁高大、慈祥的父親看着他。

　　“爸爸，爸爸。”空曠的雪夜裡回蕩着小男孩清脆的聲音。父親爽朗地笑着：“乖兒子，讓爸爸抱抱。”父親親吻着小男孩的臉蛋，小男孩的笑聲在雪野里久久迴響。

　　雪野茫茫，茫茫雪野。父親高舉着小男孩。一棵樹。樹枝上的最後一枚葉子在寒風中飄落。

　　“爸爸，爸爸！”小男孩高聲喊着。父親高大身影漸漸消失在樹后。寒風凄凄嗚咽。

　　“爸爸，爸爸……”小男孩在床上掙扎着想坐起來。祖母、母親和姐姐的手握着小男孩的手：“不要怕，不要怕。”

　　許多年過去了，小男孩的夢在他想念父親的時候，是那樣的清晰而又模糊，久遠而又迫近。

　　小男孩在歲月的風雨中漸漸長大。父親，成為了他永遠懷念的心靈話題，成為了他永遠追念不盡的哀傷。

　　每當他看到每一位健在的父親，他在想，他的父親如果在，無論多麼窮苦的生活中都會感覺幸福。在一個孩子的成長中，父親和母親的角色缺少了任何一方，都會或多或少地在孩子的心靈里留下一方缺憾，甚至影響着孩子的一生。在歲月的風雨中，父親就是一棵充滿着溫暖的大樹。當一個小孩獨自承受歲月的風霜雨雪，他習慣了孤獨，習慣於獨處、內斂、沉默，了解孤獨的含義而感覺不到它的存在，這算是世界送給他的禮物吧。小男孩的敏感、多愁、孤獨、善思……在他長大后漸漸明白與父親過早地去世不無關係。

　　因為一種殘缺的愛，促使他選擇與文字結緣不是偶然。孤獨幾乎貫穿了他的少年時代。因為孤獨而遐想，書成了他精神世界的支柱之一，愛成為了他永遠歌吟的主題，用自己的筆而遐想成為了他抒情的方式之一。

　　記得，有一年，他看到了一篇寫父親的文章，看得他流下了淚水。受那篇文章的感染，他在稿紙上快速地下寫了小時候的那個夢去懷念父親。稿子發表后，曾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鳴。

　　幾度風雨，幾度春秋，當他在記憶里搜索父親面影的時候，搜索到的只是模糊的面影。他想在夢中重溫父親給他的一切溫暖的記憶。可是，夢后總是傷心痛苦，他只記得父親有高大的身形，而面影卻是模糊。

　　那年，父親臨終前想看看他，當他被母親牽到父親的床前，被病魔折磨的父親瘦骨嶙峋，面目難看。他害怕地掙脫了母親的手逃向了屋外。

　　那夜，他的父親永遠地離開了他。以至於他長大后懂得了許多，好恨那時自己沒有長大還不懂事，沒有在父親臨終前默默守候，沒有握握父親的手，哪怕用自己的小手為父親漫漫的長途送去一絲的溫暖。

　　在大街上，當他看到一對父子散步說笑，他就站立久久望着。而此時他總感覺有風吹來，眼澀澀的。他的腦中閃現的是有關父親的幾個片段：

　　五六歲的時候，他端着小碗在衚衕里和小夥伴吃飯，天濃雲密布，不一會兒電閃雷鳴，大雨傾泄而下，小夥伴都趕緊往家跑。他跑着跑着，一聲雷響，把他嚇得摔趴在地上。碗摔碎了，在他的額上劃了一個小口，鮮血直流，他哇哇大哭。父親在雨中抱起了他，做醫生的父親很快給他包好了傷口。“相信爸爸的醫術，一點疤痕都不會留的。”父親拍着他的肩膀說，“不許哭，要做個小男子漢！”

　　也應該是五六歲的時侯吧，他在一個沙土堆邊玩，一隻蜜蜂蟄了他的小腿肚，疼得他號啕大哭。父親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不許哭！”然後，用雙手在他腿肚被蟄處擠出毒素，抹上了葯，不一會兒就感覺不疼了。他又高興地玩去了。

　　有一年，他生病了，病得不輕。父親騎着自行車帶着他急匆匆向小縣城的醫院趕。深夜裡，他醒來。父親坐在床邊，看起來有些憔悴。見他醒來，父親問他覺好些了嗎？他說好多了，要回家。父親笑了，禁不住吻了他。回家時，父親給他買了好多好吃的食物。一路上，父親逗着他笑。鄉間的小路上，那一對父子騎車圖，永遠定格在他的心野。

　　……

　　沒有父親的歲月，他活在世上感到自己是一個孤兒，總有難於言說的痛苦。因為孤獨而遐想，在遐想里他用文字懷念父親。

　　祖母說他的祖父是被“還鄉團”的人無辜打死的，那時他父親才十幾歲。父親成了一位十里八鄉都有名的醫生。父親樂善好施，這是祖母引以為自豪的。以至於許多年後，在小男孩的成長過程中他得到了許多好心人的幫助，也令他永遠感恩不已。

　　在歲月的又一個渡口，他在充滿蒼涼的回憶中搜索着有關父親的每一個細節，只是往事如夢，歲月如歌。他所銘記的是他的身上流淌着父親的血液，他將永葆父親美好的秉性。他所堅信的是生活從來美好，只要抗爭不屈追求；歲月從來慈悲，只要善良慈愛堅韌。

　　在歲月的跋涉中，在生活的感恩中，在心靈的自勵中，在青春之河的擊水中流中，“逆境不久，強者自勝”的旗幟在他的心野獵獵飄揚。

　　當又一個父親節來臨之時，在天下人感恩父親、感念父親的時候，他寫下如上的文字，願父親安息，願自己堅強。

　　他還想說的是：父親健在的人們啊，請珍惜與父親相伴的日子吧，有些東西是失去了便永世再也不會找到，徒留下自己因為無父而孤獨而遐想的思念和痛苦之中，而人是最有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