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麗的旅行

　　誰小的時候沒做過幾件荒唐的事呢？最偉大的人也會這麼說。可要說到什麼樣的荒唐和荒唐到什麼程度，那就是很多天大的幽默了。

　　但那荒唐是壯麗的，為我在朦朧的拂曉點燃了理智的火光，人類的文明就在此時此地播種了太陽。歲月為我打開人生大門的時候，我就在光芒里走了，去耕耘和收穫。

　　不知道一個荒唐加上許許多多的荒唐，是否一個壯麗；也不知道一個荒唐的夢，是否原本一個壯麗。這就是我的童年。

　　像全世界所有的孩子，我纏住媽媽問我是從哪裡來的？怎麼有我的？這是全世界的孩子向創造世界的人類母親提出最早、最神秘的問題，如果用現在的胸懷去丈量我童年的心，疑問是一種偉大的純真了。儘管，終究沒有得到屬於真理的答案，我還是在疑問中長大了——儘管，世界並沒有告訴我它的一切。

　　什麼都不知道和什麼都想知道的時候，世界為我準備着一切，也為世界準備了我。

　　兒時的第一個夢想是天真的。我希望有一天我真的走完世界的任何地方，把任何有形有狀的東西都寫上它們的名字：房子，石頭，森林，大海和天空……那是因為一個夜晚，爸爸用一隻很圓的蘿蔔，畫上陸地和海洋，讓那個球體旋轉着，繞着開亮的燈——假設太陽，旋轉着。那地球握在一隻大手上，世界很小，我托着下巴這樣想。爸爸用零散的琴弦，牽住一塊木板上的釘們，讓我觸那蕭瑟的弦聲；很小的地球轉得累了，和奶奶用紙做的一個小瓮，靜靜地呆在一邊。我想世界很美。

　　想知道關於世界的一切，這是我的第二個夢想，在我長成大孩子的時候。有很多次，我看見一根怕風吹倒的電線杆，用纜繩牽在一間房子的后牆上。後來，那杆子真的倒掉了，繩也讓人家收去了；只是掛繩的一個厚的鐵片，仍留在牆上。那鐵片能上下鬆動，卻拿不下來。上學、放學的路上，我總要拽它幾下，以至更鬆動了，便能向上卡着或向下落着。從此，那上下的變異，讓我找到極大的秘密和樂趣；終於有一天，我從那鐵片的異樣中看見兩個屏幕。上學的路上能看見教室里將要發生的事情；放學的路上，會因它知道鄉下有親戚來了，來的是誰，幾個人，有沒有帶什麼好吃的……那時候誰家都沒有電視，這樣的很長時間，我從那鐵片預見了許許多多的事情，但從未告訴任何人。那神奇的小東西，存在了好多年；之後，我讀到一個科學名詞，叫特異功能，才恍然大悟，很自豪很嚴肅很驚喜地，成了神仙的一半。這是聰明以外的智慧，而且超越了聰明的本能。

　　又過了好多年，那鐵片隨着那房子的拆遷而銷聲匿跡了，我依然常常記起它和那兩個屏幕；在家家都有了電視的日子裡，我竟為了想它和別的事情，失眠頭暈耳鳴心悸，便把這種失落，移植給青石板鋪成的路。走在有一塊塊石頭的路上，好像有人不讓我踩那石頭的接縫；從這塊走到那塊，一定要跨過兩塊石頭的縫隙。這樣的走了很久，很累。終於，石板被挖掉，鋪上了柏油，才把這些石頭從我心上拿走。我開始不相信世界會給我一隻特別的鑰匙，讓我打開所有未知地帶的大門；而我自己，卻很善於在世界和心靈之間，設置某種精神的障礙。世界改變和造就了我的許多。

　　什麼都是之最的好，開一個國際玩笑是我童年的第三個夢想。那是一個超人計劃，但非常易於表達：我想證明全人類都是親戚。這是一個天才和笨蛋都會相信和完成的壯舉，但每個天才卻不見得都能想到這樣的好事；童年的我這樣想着，得意過好多年，好多次……

　　回首往事並不需要天才，但是，當我有過這樣一次旅行，卻真的感到：天才的我和笨蛋的我，真實地活在天才與笨蛋之間；不論是否荒唐，也不論是否壯麗。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