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進縣城

　　??聽說老師要帶我們去縣城參觀建國十周年成就展覽，同學們高興極了。

　　??回家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母親，母親是既高興又擔心。高興的是從未離開過鄉村的兒子要出遠門去見世面，擔心的是一個十一歲的孩子能不能走這麼遠的路。

　　??家裡離縣城有四十多華里，頭年修的一條公路只是象徵性地通了一下車，以後就沒有汽車來過。其實，汽車也沒法走，公路只是個路基，路面坑坑窪窪，鄉幹部騎腳踏車在上面走，顛顛簸簸的，震得龍頭左搖右晃。去縣城只能靠兩條腿走路，我能走得了嗎？

　　??我是下定了決心要去的。

　　??母親給了我兩元錢。那時，兩元錢可是一筆大數，可以買五、六斤豬肉，買雞蛋要用大竹籃裝，在縣城吃一餐飯只需一毛多錢。

　　??一晚上興奮得睡不着覺。母親說：“快睡，睡不好明天走路沒勁。”

　　??可我怎麼也不能進入夢鄉，迷迷糊糊好象睡著了的時候，公雞就叫了。

　　??一骨碌爬起床，穿好母親頭天晚上給我準備好的漿洗縫補得整齊乾淨的衣服，胡亂洗了把臉，匆匆扒了幾口飯，就趕到學校去集合。臨出門，母親塞給我兩個蕃薯：“路上肯定會餓，餓了就吃。”

　　??一溜小跑趕到學校，同學們大都比我先到。大家都很興奮，都說一夜沒睡好，可一個個精神飽滿。小孩子，精力是相當充沛的。

　　??老師帶我們上路。十月的天氣，秋高氣爽，不冷不熱，走路也是挺舒服的，何況大家聚在一起，一邊走一邊說笑，精神愉快；但走不到一半，大家就沒有了說笑的興緻，一個個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年紀大一點的同學走在前面，我們幾個年紀小的漸漸就落了后，幸好有老師陪伴我們。老師為了照顧學生，一直走在最後。

　　??走到龍田村，老師說走了一半。我們坐下來休息。

　　??一條小溪穿村而過。溪上有座小石橋，樹木蔥籠，流水孱孱，溪岸開了很多野菊花，是個休憩的好去處。大家坐在橋上，拿出帶來的乾糧當午餐。我也感覺肚子咕咕叫，拿出母親給我的兩個蕃薯，狼吞虎咽地啃了起來。吃完乾糧，跑到橋下用手掬着喝飽了水，老師就催我們上路。

　　??剩下的路越來越不好走。翻過一座又一座的小山，腳板打起了血泡，精神體力越來越差，走不上三、五里就想坐下來歇腳。老師連連催促：“快點走，不快點走天黑前就趕不到縣城了！”

　　??可我們是越走越覺得走不動，越歇就越想歇。

　　??太陽還只有幾尺高的時候，我們翻過水南背的最後一道山樑，視野突然開闊。一條大河和一條支流在眼前交匯，兩水相交處是黑壓壓的一大片房舍。

　　??老師說：“大河是贛江，小河是烏水，那些房子就是縣城，還有幾里路就要進城了。”

　　??這無疑給我們打了一支強身針，我頓時感覺渾身上下有了力氣。太陽下山之前，我們趕到了南門渡口，順利過渡，登上碼頭，便走進了老城牆高大的城門。

　　??一切都是那麼新鮮，一切都感到好奇。老城牆據說是明朝修建的，距今有四、五百年，那高大，那雄偉，那氣勢，從未見過。老師說：“城牆上的一塊磚就有二十來斤重呢！”我們聽了連連咋舌。鄉村的孩子，哪見過這麼大塊的磚頭！

　　??很想登上城牆去看看風景，無奈天已斷黑，街上亮起了昏黃的路燈。那裝在電線杆上、用一個搪瓷盤子罩住的電燈泡，發出微弱的光，把街道兩邊的店鋪、路上的行人照得模模糊糊。

　　??以前我沒有見過電燈，不知電燈是什麼樣子。現在才知道，電燈是個玻璃泡里的細鐵絲（當時不知道是鎢絲）發出的光。燈泡頭頂上戴的搪瓷盤子，象一個斗笠，大概作用也是象斗笠那樣為了保護燈泡不受風吹雨打。

　　??聽人講過一個笑話：一個鄉下人去到城裡，拿出煙袋吸煙，將煙斗奏到電燈泡上點火，怎麼也點不着，引得城裡人哈哈大笑。這是譏諷我們鄉下人沒有見識，但事實上城裡人也有很多人不知鄉下的事情，只是我們鄉下人不知怎麼編故事去譏諷城裡人。

　　??街道狹窄，但比我們村子里的巷道要寬闊多了。一架馬車在我們眼前踰踰馳過，馬蹄踩踏得街面上的鵝卵石“嗒嗒”作響。走過沿河街，拐進四牌樓，便來到了直通西門城樓的文峰路。這裡是縣城的商貿中心，街道兩邊都是商鋪旅館和酒店。我們住進了文峰旅社。共2頁,當前第1頁1

　　本散文作者：南軒居士

　　??由於疲勞，這一晚睡得特別的香，第二天早上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天亮的。

　　??懷着激動的心情踏進建國十周年成就展覽館，映入眼帘的是滿牆的圖片、滿屋的展品。城裡人的畫畫得特別好，比我們美術老師的手藝高多了。尤其是纏繞在進門那一對屋柱上的巨龍，用彩色紙紮成，昂首向天，活靈活現，彷彿就要騰空飛去。

　　??牆上的圖片有點象連環畫，也有一幅幅的巨幅照片，分一個個的板塊。內容主要是介紹新中國建立以來全縣各行各業取得的偉大成就，比如：縣裡發現了煤礦，辦起了發電廠和農機修理廠，有了自己的工業；農業生產推廣了先進科學技術，糧食產量大大提高，；文教衛生事業發展很快，有多少人上了中學，全縣有多少所醫院，等等。圖片下面擺放着實物，如石蓮煤礦挖出來的烏黑髮亮的煤塊；農村送來參展的農產品，有一尺多長的稻穗，幾十斤一個的冬瓜，七、八斤一個的大蕃薯……

　　??參觀了一整天，晚上老師又帶我們去看電影。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電影，至今我還記得很清楚，電影的片名叫《苗家兒女》，內容是反映苗族同胞翻身作主人、建設自己家鄉的故事。我們每人交了５分錢買電影票，很快就進入了電影院，在一排排的長條椅中間，按票上寫的號碼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正前方掛着一塊四四方方的白幕布，燈光一熄，全場安靜下來，幕布上便有了活動的人物畫面和聲音，直看得我們目瞪口呆。後來我們問老師，電影是怎麼放出來的？電影里的人為什麼會動？為什麼會發出聲音？老師都給我們一一解答，可我們還是似懂非懂。

　　??第三天我們在縣城玩了一天。縣城的建設令我們驚嘆不已，新建的吉水飯店、人民文化宮，都是三層樓房，高大巍峨，飯店裡的房間我們全村人都住不完；文化宮裡的坐椅，我們全村人都坐不滿！縣城的風光使我們無限留戀，特別是當我們登上西門古城樓眺望水波浩淼的贛江時，頓感心胸開闊、世界高遠！在縣城生活的人令我們十分羨慕，他們穿洋布衣服，說普通話，經常當街看戲看電影，生活如此富裕悠閑；特別是縣城裡的那些女孩子，一個個細皮嫩肉，雪白水靈，結着烏黑的長辮子，穿着時髦的列寧裝，那麼漂亮好看！

　　??第一次上縣城使我大開了眼界，知道了城裡的生活不一樣，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讀書，努力發奮，考到縣城來上中學，長大了能在縣裡工作。我也想做個城裡人！

　　??往事並不如煙，情景歷歷在目。那是發生在公元１９５９年1０月中旬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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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散文作者：南軒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