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

　　??一直認為自己不喜歡也不適應都市生活。很長一段時間裡，身心對城市最強烈的感覺似乎就是：喧囂、浮躁、空洞、光怪陸離。所以置身都市的茫茫人海中，我常常會感到茫然不知所措，有種迷失自我的恐懼。但人生就是充滿無奈，不喜歡城市卻不得不在城市間奔波，摸爬滾打，並讓自己自覺或不自覺地改變許多東西。

　　??以前，如果不是萬不得已，必須出門辦事，我一般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看書看碟或者聽音樂。實在萬般無聊時，寧願躺着做白日夢也不肯上街走走。因為一旦處身於熱鬧擁擠的街頭，我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干點什麼，不知道腳步該往哪個方向挪。熙熙攘攘的人群相互擦肩而過，表情漠然，更讓我感覺索然寡味。此時我唯一的選擇，可能就是找一家書店進去坐坐。

　　??但經過時間這位工匠的錘鍊后，我終於竅有所開，不再完全以旁觀者甚至敵視者的態度來對待自己生活的城市，而是慢慢滑進它的內部，學會習慣一些原本異常反感的東西，繼而漸漸學會去欣賞和享受城市的繁華，去體驗繁華都市的獨有風味。

　　??最初是在幾年前，一個夜裡實在枯坐無味，便默默地走出門，在變幻莫測的霓虹燈光中走進街邊一小酒吧，叫了一瓶廉價紅酒，和着冰慢慢呷着，看舞台上那些姑娘們粗俗的表演。屋頂和牆上五顏六色的裝飾燈一明一滅。在曖昧的氛圍里，我感受到難得的鬆弛與舒適，腦子裡終於不再有思考的影子，繃緊的神經得以休息。此後，對泡吧有點上癮。經常會叫上三兩好友或者就獨自一人，找個酒吧一坐就是一整晚。

　　??後來，我甚至習慣於逛超市和商貿大廈。基本上不買東西，因為沒錢。挨個貨架地看過去，挨個門面地溜達，讓那些琳琅滿目的商品在我眼前一一劃過，似乎都在意識里出現了一遭，而其實什麼都沒留下，但讓我舒服的恰恰就是這種感覺。有時碰到的老闆或是促銷員實在太過殷勤熱情，不買點東西似乎過意不去，我就會挑點價格菲薄的貨，付帳走人。還有一段時間，我則痴迷於坐在出租車或公交車上，隨車子穿過人聲鼎沸興旺紅火的鬧市，出入大街小巷，看兩旁擠擠挨挨的高樓和璀璨的廣告燈箱倒退而去，覺得特別愜意。心裡想，所謂繁華，就是以多樣的物質在人的感官上營造出豐盛飽和的假象。

　　??可能正因如此，“繁華”在大多數時候是脆弱的，難以長久的，盛極而衰似乎是它無法逃脫的命運。中國古代那些大都會，如長安，如洛陽，如開封，當年的王城帝府、瓦肆勾欄、煙街柳巷、綾羅綢緞，都已煙消雲散，只有斷壁殘垣沉入地底——有人會說，這些地方不仍是繁榮的大城市嗎？但今天的這些城市與歷史上同名的都會已沒有太大實質關聯，不過沿用其遺址和名稱，中間千百年的歷史，昔日物景早已雨打風吹去。中國如此，放眼世界又何嘗不是同樣情形。羅馬，希臘，巴比倫，埃及，概莫能外。歷史上好象沒有一種物質文明能夠得以充分地完全地傳承。

　　??我一介凡夫，參不透時光隧道里的秘密，只能人云亦云地嘆一聲：歷史的必然！也不會再去追問，舊時王謝堂前的燕子，究竟為何飛入了尋常百姓的家裡。只是偶爾會根據個人當下的生活經驗，暗想：物質上的繁華是不是需要某種更強健更恆久的內在東西的支托？這種內在的東西是什麼，我當然說不清楚。

　　(作者：枕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