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夜色

　　夜的深邃和神秘性在於它總是洇湮在心頭，就像我不久前所享受過的寧波三江夜色那樣。時隔一月，依舊朦朧着夜色的凄迷，記憶如散淡的寒星綴滿天空，忽明忽滅。我到底還在惦着那份夜色。

　　寧波臨海，甬江、奉化江、餘姚江三江匯流，沖刷和淘瀝着寧波，三江以豐沛的水分和源頭悠久的文化滋潤着寧波，一座沿海新興但不乏歷史厚重感的城市盤踞在三江口了。同學一行三十人，從寧波饒有意味的寧波大劇院前的意大利大衛雕像前出發，這個起點高調、高雅，蘊涵充盈，米開朗羅琪讓那亞平寧上佛羅倫薩奮鬥的青春朝氣在三江夜色的起點上揮散，劇院寂闃無聲，一場更大的幕天席地式的友情與青春相融拌，夢想與夜色共膠合的大劇正在演出。

　　沿着長長斜坡的碼頭，我們登上了“星光1號”，這堪稱最高檔的遊船，心情在汽笛聲中起航了，這是晚上9點30以後的三江六岸。船艙內環境幽雅，布置簡潔乾淨。兩邊共有四十個左右的位置，同學們自由入座，嗑着堅果，品嘗着水果，海闊天空地聊着。艙內燈光微暗，如窗外的夜色素淡，富有情調。我挑了靠邊的位置，以便可以更為切近地感受三江水，讓夜的色彩飄落在我肌膚上。同學們興緻來時，在船里唱起那些聽來永遠彌新的老歌，那低沉溫婉的吟唱，那歇斯底里地吼叫分明還勾連着青春的痕迹，但我並不在意，我的目光始終遊走在船窗外那無邊的夜色了。

　　雖然立秋未過，依舊是夏天，但白天的驟雨讓這個撫慰在海風裡的城市如此的清沁舒爽。船穩穩地在水上前行着，機器的聲音早已裹住了水聲的嘈雜，白天不安分的江面竟然變得如此溫柔，在夜色黑黑的鋪蓋中沉沉睡去。那時，水聲、風聲、機器聲、笑語聲都凝固成一種感覺，不再流動，但夜色卻活躍着。透過玻璃，我近乎臉貼着它了，我彷彿嗅到了夜的甜美，風略帶腥臊的調味。兩岸霓虹五彩，絢爛得很安靜，聲音消散在夜色中了。看三江夜色，可以看水，身下汩汩奔騰的餘姚江水，你的心情頓刻會凝重，兄弟海鋒感悟地說，我們在流淌着河姆文化幾千年滋養的河上。是啊，我們的漂移不單純是人對水的征服，不單純是人那悠閑意趣的享受，這兒我們多了一份歷史的間接觸摸，三江夜色剔除了自然的天然布置，歷史是底色，成了最濃烈的一抹黑。奉化江水與甬江水交匯着姚江水，摻和着。夜的無底暗合歷史的悠遠。看三江夜色帶給我們視覺衝擊的莫過於兩岸的景觀燈，看，它有時一片黃暈，蜿蜒如游龍，綿聯着夜的邊際；有時錯落有致，如展翅欲飛的鳥群；有時以明滅的協調一瀉而下，猶如五彩懸瀑；有時倏忽回復，似逃竄的長蛇；有時幻化成難以言傳的圖案……那點綴在高樓大廈外牆的燈光，眨巴着眼睛與夜空的星星眉目傳情。各種燈光，五彩絢爛，充斥着你的視網膜，投射下七彩的影子，夜色開始同化成彩色。輝映在燈光下高低有致的建築，在不協調中生髮出了一種和諧，正如夜色的情調。燈、樓；江水、夜空；船、人，一切在各自的位置展現着自己。

　　船艙內的歌聲與冷笑語漸漸低沉了，同學們三三兩兩走出船艙，在甲板上舉臂高呼，與蒼穹對話。我也走過窄窄的台階，來到船頭。同學在這更開闊的天地暢談，耳邊風聲呼呼，艙內的安靜一掠而空。三江夜色在艙外品咂，靜謐中更彰顯涌動。海風陣陣，放飛心情，在這無邊的凄迷夜空下，我們把酒敘吟，呷一口回憶的涼酒，讓熱血再次澎湃噴張的血脈，讓曾經的毫言壯志在夜空的宣紙上重現。夜風可以帶來回憶更挽留不住歲月，在籠蓋了陽光下角落的微光之後，我們才這樣盡情放肆。船依舊在行使，江水在兩船相向交匯時上下顛簸着，有種涌動的快感。三江夜色中的風讓思緒飄散，但當我們在船頭感受一座座橋在頭頂橫過，更有一陣類似驚心動魄的心跳。海鋒不失時機地介紹着橫跨過頭頂的橋樑，我告訴他我感覺像寧波這樣的橋算是多了的，以水橫陳中分的城市不少，像金華也是沿婺江建構兩岸，但沒有寧波這般多。解放橋、新江橋、江廈橋、靈橋、興寧橋、甬江大橋，無論新老，在長龍般燈火的串聯下卧在江上，承受着億萬串零碎匆忙的足跡。橋是城市的支架和骨骼，支起了一座有水浸潤的城市。當橋在頭頂覆蓋，我更明白了頭頂星空的神聖。當我踏上一座座大橋，我充滿着征服的感覺，一旦為其遮蓋，震撼隨之而來，特別是在夜色渲染下，無邊的未知包圍着你，耀眼的色彩迷惑着你，幸虧有青春的同行者圍繞在身邊，我才不會掉入夜色深邃的黑洞。風依舊在吹，笑語盈盈，暗香屬於夜色。夜在船外，我觸手可及，我卻空撈一把朦朧月色。

　　我再次回到艙內位置，船已經在回程路上了，於是又開始檢數着那點點稀微的星光，讓高樓在視線中退卻，同學們漸漸安靜下來，這一小時過得太快了，他們是在留戀，還是在回味？夜深了，星星更亮了，岸邊的燈快閉眼了，船從終點回到了起點，多像我們這次同學聚會。腳下奔騰的是水，船內洋溢的是情，艙外瀰漫的是稠密的夜色，永遠不褪色的今夜的遊覽。但我們還沒有結束，在蒼茫的夜色中我們繼續迎接等待朝陽，與時間同行，去KTV放歌到子夜之後，狂歡到凌晨，這是后話。

　　三江水依舊在不息地流，敘述着永不枯竭的昨天，時間也在流逝，想來快一個月了，每天夜晚會準時降臨，在夜色中我像太陽一樣閉上眼睛，忽略黑夜，因為三江漂流的夜晚比現在的夜色更豐富、可人。那種深邃的吸引，融化進青春與友情的夜色，很難尋覓可以相媲美的夜晚。於是我記下了那個夜晚的軌跡：從寧波大劇院、意大利大衛雕像出發，至姚江大閘、解放橋、中山公園、錢業會館、新江橋、江廈橋、靈橋、寧波音樂廳、琴橋、興寧橋、慶安會館、甬江大橋、寧波美術館、寧波城市展覽館、老外灘、天主教堂，最後結束於槐樹公園。這條航線可能要我用一生的回憶去溫習，這晚夜色也許要我用一生的記憶去貯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