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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的一生

手機:M版  分類:寫物散文  編輯:小景

  雞有一生嗎?如今,還有雞能夠終老一生嗎?

  雞的生命是從春天開始的。一枚雞蛋,或者二三十枚、乃至眾多的雞蛋,或被母雞捂在自己的腹部,或被放置在機械化的炕坊里,21天之後,小雞啄破蛋殼,趔趄兩下,抖摟了身上的濕潤,就一步一步地開始了死亡之旅。

  毛茸茸的,黃燦燦的,聚集在一起,彷彿大片的油菜花,風中奔跑、陽光下啄食的小雞,不諳世事,實在可愛。土裡刨食,草叢捉蟲,樹下躲雨,窩中休息,雞整日在主人家附近的荒崗上遊盪,隨心所欲,想曬太陽就收攏翅膀曬太陽,想上草跺就跳上草跺亮幾嗓子,想去樹蔭下就躲樹蔭下拉家常談戀愛。只兩三個月,小雞在不經意間就成熟了。除非是遇到了瘟疫,需要人喂幾粒土霉素、打兩支防疫針之外,雞的成長無需人的特別關照。

  雞是人的好朋友。在農村,雞是家家都要養的,家裡缺什麼都行,就是不能少了雞。困難的日子裡,養雞為換鹽,養豬為過年。母雞的職責是下蛋,人最喜歡聽到母雞下蛋后的“咯咯噠”的叫聲,作為獎賞,生蛋的雞可以吃到幾顆稻穀。母雞要討人喜歡,只有勤下蛋,最好是每天一個。有客人來了,沒到吃飯鐘點,偏又在晌午或是傍晚,主人要打兩三個雞蛋,或是荷包蛋,或是煎蛋,或是蛋憋子,熱情地招待客人。家人平時有個傷風感冒、頭疼腦熱的,日子過得再緊巴巴,也要吃上幾個雞蛋滋補一下。最關鍵的是,宴請重要客人,得殺雞款待,以示隆重。平常不養着雞,急用的時候,拿着現鈔,一時半會也買不到雞和蛋。“買雞找不到賣雞人”,陰差陽錯是常有的事。

  作為群居動物,雞卻各有各的地盤,張三家的,李四家的,井水不犯河水,也從不恃強凌弱,霸佔夥伴的根據地。除了不太講究衛生外,雞還算不討人嫌的。一隻經歷過世面的雞一般很自覺,主人“咕咕”地喚食了,才跑過來吃。只有愣頭青,管不往饞嘴,冒冒失失地跳上桌子,被攆得急急地飛,嚇得羽毛落了一地,下次再不敢輕舉妄動了。憋急了,偶爾只是跳一跳,啄食了小孩衣襟上粘的飯粒。在成長的過程中,雞要防備人的驅趕和扑打,要抵制籬笆後面隱隱的綠色誘惑,要提防老鷹和黃鼠狼的隨時偷襲。雞,活得真不容易。然而,誰曾聽說過有雞得過抑鬱症,或者自殺過?

  雞其實是一種會唱歌的鳥,小雞餓了會唱,母雞下了蛋會唱,公雞破曉時會唱。過去,人要奮發圖強,就得聞雞起舞,會打鳴的公雞好像很受歡迎,詩文里公雞的鳴叫也很多,像“雞聲茅店月”就很有意境,特別是“雄雞一唱天下白”,非常有氣勢,婦孺皆知。而如今,人連手錶、鍾都很少用了,看時間有手機,什麼時候有事怕忘記了,就設個鬧鈴。如果養着一隻不下蛋的公雞,東方欲曉就叫,想睡到自然醒的人,就嫌公雞多事了。正因為公雞不會下蛋,無端地消耗糧食,還會打擾人的睡眠興緻,人就不怎麼待見它。

  雞的青春很茫然,雞的愛情很痛苦。當羽毛開始由黃而麻、而黑、而花哨,漸漸變亮,鮮紅的雞冠冒了出來,躁動的青春開始蓄謀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然而還沒來及表白,一把鋒利的小刀,徹底杜絕了公雞一生談婚論嫁的非分之想。一個莊子,一般只留一隻公雞作種雞,負責和母雞交配,傳宗接代,其餘的被就地閹割,因而農村很少看到氣宇軒昂的公雞了。

  一隻公雞宛若一個皇帝,妻妾成群,享受至高無上的待遇。母雞註定只能明哲保身,不在乎公雞擁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也就不會為公雞爭風吃醋或賣弄風騷,保持着一種天生的矜持和端莊,相夫教子,一心做賢妻良母。

  其實多數也做不成母親的。到了發情期,母雞不可抑制地想做一回母親。生了蛋,自己坐窩,偷偷地生兒育女。主人卻不同意,將雞弔掛起來,或者按在水裡悶了又悶,要它斷絕了做母親念頭。如此反覆多年,母雞也不會死心,春天一到,故態復萌。慢慢地熬,小母雞終於熬成了老母雞,譬如多年媳婦熬成婆,身價也抬高了許多,不過,作為高級滋補品,人的胃仍是它最終的歸宿。

  世間跟人最親近的要數雞和狗了,卻有許多貶義詞如屎罐子一般扣在了雞和狗的頭上:雞鳴狗盜,雞飛狗叫,雞零狗碎,雞犬不寧,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雞很無辜,開口才說了兩句,人就責怪它小肚雞腸。只得沉默不語,然而心裡自有分寸:與固執的人講道理,還不是雞同鴨講?或許,人就是這樣,對於身邊親近的事物總是缺少尊重心和敬畏感,將污水隨手潑在親密的人臉上,甚至肆無忌憚地踐踏,現在連水、空氣和陽光也很難幸免於難了。

  雞是弱小的,無助的,所以鶴立雞群、殺雞駭猴、殺雞焉用牛刀。

  人為表示精誠團結的決心,歃血為盟,可憐的雞跟着遭殃,獻血獻身。難得的,“風雨如晦,雞鳴不已”,在黑暗的舊社會裡,雞是有識之士的化身。

  雞的一生是短暫的,吾家有雞初長成,就被饞嘴的人惦記上了。小公雞還沒開口啼叫,小母雞還沒來得及下蛋,它們都還不知道青春是怎麼一回事,就被人引頸一刀,用碗等了血,擱在了灶上,請上了餐桌,進入了混濁的胃。作為童子雞,被人大快朵頤,營養了殘忍的饕餮之徒。

  躲過童子雞一劫的雞,終究在劫難逃,基本上都不可能壽終正寢。早晨雞還在鬆軟的泥土裡覓食,吃下去的菜葉和蟲子還沒有被肫里的砂磨碎、消化吸收掉,而現在雞自己也成了一道菜,或燒,或煨,或燉,或烤,都是美味可口的佳肴。

  雞和人類最親,人就人道地把它安葬在自己的胃裡,將它的血肉化作人的骨肉生存下去。雞為人奉獻了一切,即便身上的羽毛,也被人做成撣子,撣灰塵,打掃衛生;做成漂亮的毽子,讓小孩子將童年踢得上下翻飛。

  雞的壽命據說有七年,誰會見過無疾而終的雞?雞從春天走來,走到夏天就是深淵,就開始墜落到人的腸胃。雞的一生何其短暫,一季、或一年,兩三年的也有,少到可以忽略不計。

  雞從農村或者養雞場出來,走不了多遠,註定只能走到農貿市場,而農貿市場離居家的廚房很近,廚房離人的胃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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