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同情，是敬畏

　　不是同情，是敬畏

　　和尚

　　啞巴娘娘（阿姨）成為了故事，因為她在村子勤勞着的身影徹底消失了。“死啞巴”這個叫法是所有人對她的稱呼，裡面包含着輕蔑、嘲笑、同情和喜歡。

　　啞巴娘娘是從外村嫁過來的，他的丈夫是個瘸子，村裡人給瘸子起了個綽號叫“老崴塘”，因為他走路一瘸一瘸像總是踩在爛泥塘里一樣。老崴塘不是天生的瘸子，是年少不懂事的時候攀爬高大的核桃樹摘核桃不慎摔下，將腿摔折的。聽村裡人講啞巴做媳婦嫁過來的時候很漂亮的，后家也不弱，要不是啞巴的話，是不可能嫁給老崴塘的。

　　我小的時候特別恨老崴塘，因為他經常在任何場合都可以打罵啞巴。在村東頭，我家的菜地跟啞巴家的相鄰，每次去菜地都能看到啞巴在辛勤勞作，看見我她很高興、很開心，我看着她發出我無法聽懂的聲音和手比手比的樣子，我就覺得好奇特、很滑稽、很好玩、很好笑（現在想想，應該有看到別人痛苦自己就開心的成分在裡面，這是我人性惡的表現）。她天天在天地里勞作，靠近她家的菜地就不會丟失蔬菜（因為賊腳蟊手的人根本等不得她收工回家），而且啞巴還會經常給我母親菜秧和蔬菜的子種，還會給我很好吃的沙炒豆（用石英沙炒出來的蠶豆）。

　　啞巴活着的時候，老崴塘從來不用怎麼幹活，最多農忙時節忙碌一下。忙夠了、累了或者外面受氣了，還可以打罵啞巴解氣。當看到爛崴塘（我這樣稱呼死瘸子的）打罵啞巴，我就躲遠了罵“爛崴塘、死崴塘、打你媽的X、……”

　　挨着打罵不敢還手的啞巴哭叫着躲開爛崴塘下的狠手，那是見到什麼就可以用什麼打在啞巴身上的啊。

　　當我記事以來，啞巴頭上總是結着一塊土土的頭巾，永遠乾著活。種菜、收割麥子、插秧、割草、放田水、割穀子、曬穀子、堆草垛、點蠶豆、種麥子、拔草、挑柴、挑糞、……

　　去年我回老家，老崴塘忘卻了我以前經常罵他的事，邀請我去他家玩，我本意是去看看啞巴娘娘。去到他家之前我還不知道啞巴娘娘已經去世多年的事。

　　看到他家變化還是比較大的，兩個兒子也成氣了。

　　問及啞巴娘娘，老崴塘回答，“早死幾年了！”

　　我酸酸的,情不自禁來了眼淚。

　　“怎麼不在（死）的？”

　　“病死的！什麼怎麼死的！”輕描淡寫地應了一句，裡面有有生氣的語氣。他以為我興師問罪，可能是他心虛了！

　　我能感覺得到，老崴塘對啞巴犯下的家庭暴力到現在都沒有多少悔意。我猜測有兩種因素：一是敢打罵婆娘是在農村裡很值得炫耀的事，“婆娘是騾不打她不馱”；還有就是老崴塘沒有耐心和啞巴用不規範的手語交流，也許啞巴是因聾而啞。

　　當我從老崴塘家出來，啞巴的鄰居大媽流着淚告訴我，啞巴得的不是什麼疑難雜症，只是不同的發燒，結果拖長了，沒人將她送去醫院。雜種爛崴塘在啞巴停止呼吸后還當著我們左鄰右舍的面用拳頭打啞巴的小肚子，竟然說“爛婆娘裝你媽的死！”

　　啞巴被老崴塘暴打時的凄慘的哭叫聲又從我的腦際升了起來。

　　老家村子里除了啞巴和老崴塘外，還有一個癱子和一個傻子。

　　癱子因何而癱，沒人能說清楚。我記事後，看到他就整天在家裡編篾貨（用手編製的竹器物），有籃子、花藍（農村裡挑蔬菜、烤煙青葉等農作物的竹器物）、背籮、提籃、稀籠（捕魚用的竹器物）、魚籠、魚籮、簸箕等等，相當細緻耐用。

　　看到癱子的刀具和套在腿上的牛皮被竹篾磨損的程度，可以想象，他一年要編製多少篾貨。

　　我年少在老家的時候癱子養着四口人，現在養着三口人（女兒出嫁走遠了）。

　　啊囡囡，是我兒時的玩伴，我沒想到隨着年齡的增長，他的低智商會表現得得那麼突出。

　　小孩子們還給他取了個綽號叫老ber(放屁的響聲，意思就是啊囡囡說的話、做的事、所擁有的東西和他本人就是一個屁)，這個綽號說明啊囡囡可以存在，但可有可無，像個屁一樣，無關緊要。

　　聽村裡人人說，啊囡囡經常被他大哥打，讓人心酸的是，竟然打出成果了！

　　啊囡囡被調教得能餵豬、能出牛圈豬圈的糞草、能挑茅廁氺、能幹他家人不願乾的所有活計！

　　我每每遇到他的大哥，我請求他別再暴打我兒時的玩伴。

　　“干你屁事！這份兒憨包就是離不掉奧收拾（老家方言，就是‘痛打’的意思）。”

　　我無語也無奈。

　　想着這三個表面上以我無關，實則讓我無法忽視的生命，他們能在艱難的生存環境里堅強地存在過和存在着，真的難能可貴。他們從來不向我們訴說自己的不幸，不接受施捨，不扯下臉皮去乞討，更多的是給予和奉獻他們本來就不多的光和熱。

　　我悲傷着他們的悲傷，快樂着他們的快樂。

　　那不是同情，是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