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之二

　　夜，如此漆黑。

　　我像個影子一樣飄蕩在這無邊的夜裡，找不到靈魂的棲息處。

　　記憶不可觸碰，一碰就塵灰四起，一碰就淚霧迷濛：漾出一滴水，就奔涌成一片汪洋；飄落一片葉，就飛旋成漫天昏黃。記不清到底是昨天還是前天，將剛剛過去的往事放回原地，卻仍無法復原記憶；刪除不掉的細節，卻像病菌一樣不斷地複製，記憶朽爛不堪，無法翻新；唯有過去的一頁，如此清晰。

　　是你，扯下衣服的一角，為我裹住傷口；是你，將一絲憐惜植入了我的心地。一份善良，一份溫存，從此生根發芽。我卻不知道這粒種子本不應該存在，它的存在，讓我從此為之受盡折磨，從此苦苦追隨，從此中了一種慢性的毒，越是驅逐，越是相思刻骨。

　　我以為，這種感受的名字就叫做感恩，我以為感恩的心情讓我快樂，我以為從此後選擇做人會很快樂，所以，我毫不猶豫的做出選擇，一腳踏入了輪迴的漩渦。

　　初次感受到人性的善良，如一泓清泉，注入我乾涸的靈魂，給了我一個錯覺，以為，所有的人都如你一般。初次遭遇人心的險惡，是一柄長劍。一柄長劍，毫沒來由地刺入了我的軀體。

　　青面，獠牙。隨之倒下的，是被稱之為人的那個人。

　　在那人長劍出鞘的一刻，已將我關於人的美好定義擊得粉碎，將一份感恩的心情擊得粉碎！多少年的修鍊，終於，能夠擁有人的形體，曾經，讓我那麼歡喜，如今，卻讓我如此沮喪，如此不知所措！當我忽然發現人心的險惡，當我忽然發現，人間，亦是地獄，千年的修鍊忽然之間失卻了意義。

　　我本應淚如泉湧，為我這麼多年來的辛苦！可是我卻沒有眼淚，突如其來的驚訝，令我回不過神來。思想，像一架鏽蝕已久的機器難以轉動，我愣在兩界的邊緣，邁不動腳步。深心裡，說不清楚的一種痛在泛濫。陽光轉眼之間被黑暗所吞噬，明珠轉眼之間變成了瓦礫。

　　我多麼想，就此罷手！黃葉紛飛，我的心，本來行走在白天，是誰，將背景換成了黑夜？我本想，從此將你徹底地忘卻，你卻像一輪明月，升起在我的夜空；你又像一斛明珠，照徹了我的夜空。不去尋你，我的心註定只能在黑暗中沉淪。

　　然而，我是黑夜，你是白天；我是邪惡，你是正義；我是陰暗，你是光明！你我註定了不能夠同時存在，你的使命，便是將我徹底剷除，因為，我是邪惡。你善良的眼睛被正義所蒙蔽，認不出來我是誰，然而，一旦知道我是誰，你，必會同樣毫不猶豫地將一柄長劍刺向我。

　　其實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刺向我的劍，根本用不着躲閃——我是妖！陽間的一切武器只不過是一堆爛銅廢鐵，任何寶劍在我面前都會失去光芒，沒有任何人能夠收服我——除非我自己願意。

　　我願意束手就擒，就這樣死在你的劍下，讓那一抹哀怨的眼神化作天邊的晚霞，輝映着你寶劍的光芒，默默地看着你偉岸的身軀在夕陽下行走，看着你漸漸老去，看着你一直都為自己是除妖的英雄而自豪。

　　我願意，是的，我願意。可是我怕你不知道，我陪伴你許多年的初衷。怕你始終都不知道我是誰，為誰而來，為誰，苦苦地忍受了許多年，許多年，始終，無法開口向你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