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也願作一株絲瓜

　　有一段時間我變得特別消沉：一半來自生活的壓力，一半來自周圍的環境。

　　我所生活的是一個經濟較落後的農村。除了種田，幾乎沒有什麼副業。因為生活的窘迫，老公不得已遠走他鄉外出打工，剩下我和兩歲的兒子留守在家。

　　日思夜想總希望能做點什麼來緩解一下生活的緊張，但終究只是徒勞的空想。因為貧窮使這裡的人都變得很節省，想做點小生意都不知能否經營下去？況且兒子也無人照看。婆婆和我都算是外地媳婦，按說關係本該好相處的。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她不喜歡她的兒子，更不喜歡孫子。她眼裡心裡只有已出嫁的女兒。女婿外出打工，她就把女兒和兩個外甥接到身邊住在一起。對和我兒子不聞不問。

　　每次出門鄰居們總是眼光各異：可憐，不屑，高高在上。我是她們身後的談資：“某某家的兒子從外面帶來的媳婦”，“一個年輕的女人帶個孩子獨住在院落里沒人管沒人問也真是可憐”，“是自己心甘情願跟着男人嫁來這裡，是她自己自找的”……諸如此類的話時常不經意的被風吹進耳朵。這些中年婦女因為無所事事，就常常圍在一起說三道四。她們思想封建而保守，就連自由戀愛都被說成大逆不道。對我這種“異鄉人”更是有着從心底發出的排斥。

　　我是極少帶著兒子的出門的，即便出門也是買些日常用品就急急的回家。除了滿街的塵土飛揚，就是來自身邊的這些異樣眼光。更不要說和他們在一起聊天了。在這裡，我是不得已被“宅”了起來。

　　我本性是喜歡熱鬧的，上大學的時候，經常和同宿舍的姐妹們一起逛街，唱K，在宿舍里聊天至深夜。即便老公在家的時候，也常常陪我一起去縣城逛街，吃小吃，一起在電腦上看電影，或是你一局我一局的玩遊戲。

　　老公離開了，朋友們也都極少聯繫，自由和語言彷彿一下子被禁錮了。總覺得一直未長大的自己突然要承擔離別之苦，還要照顧着年幼的兒子，還時常為緊張的生活思慮萬千，夜半醒來便很難安然睡去。

　　在家裡呆的這兩個月，對我來說是極難熬的。既忍受着形隻影單的痛苦和對老公思念的難熬。還要照顧偶爾生病的兒子，在深夜裡摸著兒子滾燙的額頭，急的眼淚“啪啪”直掉。

　　因為害怕黑夜，總是早早吃了晚飯，鎖了門拉好窗帘。儘管如此，還是時常被院子里某些響聲驚醒，然後便萎縮在床頭無法入睡……

　　最終，還是決定回到父母家裡。兒子聽說要去姥姥家是極開心的。因為他在家裡太孤單了。除了我，他只能對着玩具講話。沒有人陪他玩。況且，他從出生的第二個月就一直是由姥姥照顧着的。和姥姥感情深厚。也是直到兩個月前因為弟弟結婚我們才回了家。

　　在父母家並不像以前過的那麼順心。因為兒子貪玩，總是不小心弄壞了弟弟新房裡的檯燈，或是打翻了杯子，碰倒了梳妝台上的化妝品。為此，弟媳跑去跟媽媽爭執。我不忍媽媽為我背負委屈，住了一個多月就帶著兒子回家了。

　　在回家的長途車上，望着玻璃窗外不斷向我揮手的媽媽，風吹起她頭上白了大半的頭髮，我清晰的看到她深陷的眼窩和臉上的皺紋，這一切無不在訴說著她因為對生活的操勞而過早顯示的衰老。我手裡緊握着她硬塞給我的一千元錢。眼淚止不住的流了滿面。

　　路邊的綠蔭以最快的速度向後倒退，而我卻無視於風景。我不由的想，如果當初我聽媽媽的話，在小城裡找一個家庭條件優越的男生嫁了，會不會結果就會不同？如果那樣的話，我也許就不用負擔這麼重的生活壓力，就不用為了生計到處向朋友借錢，而最終導致朋友們的疏遠。也就該不會有一個對自己親孫子不管不問的公公婆婆。更不會讓媽媽一把年紀還要為我操心……

　　我心情始終低落着，一直到下車，到一步步走近院子。我不敢想以後的生活，不敢想帶著兒子怎麼在這個空落落的院子里度過一日一日漫長的等待……太多太多的不敢想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我打開有些生鏽的鐵門。“吱呀”聲在院子里空空的回蕩，心彷彿被什麼狠狠刺痛了一下。我牽了兒子的手走進院子，然後轉回身去關門。

　　“媽媽，這是什麼？”是兒子無限驚喜的聲音。因為兒子不願意回家。所以從坐上車就一直不安心的哭鬧，直至睡着。醒來下車后也是一臉的不開心，死擰着讓我抱着不肯走路。是在我的威脅下才肯牽着我的手極不情願的走回來的。所以，我實在想不出家裡會有什麼東西讓他突然這麼開心。

　　眼前的一切也着實讓我驚了一下。在這個有些過時的用瓦片做成的短短的過道邊上，有三四個長長的綠色的果實垂了下來。它們的樣子像極了“金剛葫蘆娃”裡面那些掛在藤蔓上的小葫蘆。看起來無限乖張可人。我走進院子才發現，原來這是一株順着豎在牆邊的木材一步步爬到過道上去的絲瓜。不僅如此，原來有半邊院子都被絲瓜的藤蔓遮住。滿眼儘是由深綠色的葉子鋪就的一條舒緩的瀑布，在瀑布的中間還開出了無數朵黃色的花朵。

　　我仔細想來才記起是去年無意把窗台上的幾粒絲瓜籽丟進了潑髒水的小坑裡。小坑邊上是一堵年久失修的牆，上面有泥土和紅磚剝落的痕迹。牆上豎放了一些長時間沒有用的木材，因為長年被雨水淋濕的緣故長出白白的莓斑。緊挨着的是一個早幾年已不用的用磚砌成的有半人高的豬圈。上面還橫放着幾根竹桿。豬圈前面的地上散放着很多啤酒瓶和飲料瓶子，以及壞了的火爐和兒子玩壞的玩具。緊挨着還有一部婆婆早些年騎的三輪車，經過無數次風吹雨淋早已破敗不堪。不過，如今這一切都以被濃濃綠蔭所遮蓋。盡眼皆是一片翠綠，以及翠綠之中鮮顏若向日葵般的花朵。

　　因為這幾株絲瓜的存在，滿院盡顯生機。牆頭上，過道上，樹梢上皆有它細長的果實垂下來的影子。就連牆外枯死的那棵槐樹上都布滿了它的藤蔓，一直爬到了樹尖上，深綠色的大片的葉子和着黃色奪目的花，讓人恍惚的以為是那棵樹活了過來。

　　兒子開心的跑來跑去，數着那些盛開在葉子中間的花朵。“一朵，兩朵……”數着，數着，又忘記了。又重新開始數。

　　我並不曾用心栽種下它們，也並未給過它們澆過一滴水，更不曾為它們搭橋鋪路。但是它們依然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以旺盛的生命力迅速的成長起來。所到之處布滿綠色，所到之處盛開花朵，所到之處留下果實。

　　它們給了我一份意想不到的驚喜，也教會我一個淺顯易懂的道理。

　　原來，我們多數時候並不需要像玫瑰和牡丹那樣嬌艷的生活着，被人們讚賞、稱頌。多數時候我們只能平凡的開花結果。無論命運把我們安排在怎樣的地方，只要我們願意，我們一樣可以努力的生長，坦然的面對一切。在走過的每一段路上開出淡然的花，結出豐碩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