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冰棍

　　一根冰棍

　　在熙熙攘攘的火車站候車大廳里，我看守着一大堆行李。那年大學剛剛畢業，我們踏上回家的路。明去排隊買火車票，其餘同學四下散去，藉機給親戚朋友買些小禮品什麼的，只留下我一個人，無聊地坐着。

　　這時，強從大廳外走了進來，徑直來到我的面前。強是西部區的同學，他們大部分都坐汽車走了。“你怎麼沒走？”我問道。“我想去北京.””買票沒有？”“還沒有呢”“明正在排隊，讓他去買。”強遞給我十元錢，到北京的火車票正好十元錢。“你替我看着行李，我去找明……”我一溜小跑，跑出了候車大廳。

　　在大門口我看見一個賣冰棍的攤子，我想，明一定口渴了，於是，買了兩根冰棍，向售票廳走去。

　　售票窗口前排起了長龍，明夾在中間。明個頭不高，瘦瘦的，在人群中毫不起眼。我是通過他身上的藍色的工作服認出他的。

　　“嗨！”我拍了一下明，他才看見我。我遞給他一根冰棍，說：“強要買一張去北京的火車票。”他點點頭，吃着冰棍，擦擦臉上的汗水。我陪明站了一會，我和明是好朋友，又在一個宿舍，無話不談，非常知心。明學習刻苦，在大學學習的同時，他還函授着法律的課程。明非常善良，又善解人意，處處為他人着想，同學們都喜歡和他在一起。明家在比我更遠的一個城市，大學畢業，各奔東西，不知哪年才能見面。我們臉對臉站在，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又不知從何說起，沉默着。明說：“這裡太悶，你去看看行李吧，別陪我傻站着了。”“好吧。”我回答道，轉身走出了售票廳。

　　當我回到候車大廳時，強正在東張西望地找我：“你怎麼才回來？我不能去北京了，別讓明買票了。”“瞎折騰！”我不滿意地嘟囔了一句，沒辦法，我又一路小跑回到了售票廳。

　　明剛好排到窗口，正要買票。我說：“強不去北京了，把錢退給他吧。”我從明的手中抽出十元錢，跑回候車大廳，因為強在哪兒等我呢。

　　這時，同學們陸陸續續回來了，正在說著道別的話。我把十元錢交給強，強向大家揮揮手，眨眼間消失在人群中了。

　　又是一陣忙亂，我們坐到了火車的硬座上。火車開動了，路邊的電線杆倒向一邊，大地在流動，遠處的村莊在旋轉中淡出我們的視野……火車鑽進了一個隧道，當火車從黑暗中鑽出來時，坐在我對面的明用眼睛看着我說：“你從我這裡拿走了十元錢。”……

　　這時，我的記憶出現了混亂，我努力回憶着……我對明說：“我拿十元錢進的售票廳，遞給了你，讓你給強買票。後來強不買了，我把錢還給他了，你好好想一想吧。”“是嗎？”明說。“那我們都想想吧。”明又說。

　　十元錢，在我們那個年代不是一個小數目，相當於我們月工資的四分之一。我們是脫產學習，家裡都不富裕。在學校的開支和寒暑假的途中，基本把我的工資花光了，家裡只好靠愛人的工資養活孩子。日子過的緊巴巴的，前兩天家裡來信說，還借了幾百元錢呢。

　　與明出了十元錢的差錯，我不好意思當面點錢，就到廁所里把身上里裡外外的錢都掏出來，認真地核對。這一清查才發現糟糕了，這幾天買了很多東西，給家裡買的枕巾、給兄弟買的果脯、給親戚買的衣服、給同學買的手套……錢花了多少也沒有數了。我努力地想着想着，像過電影一樣——我到了的售票廳……看見了明……遞給明什麼來着……是錢？是錢！人的思維有一個特點，越想想清楚的事情越想不清楚。越想越亂……

　　當我回到座位上時，明趴在茶桌上睡著了。不過，我看見明的手指在動，也許明也在核對那十元錢吧。

　　其實，明的家裡的情況還不如我。不但家裡有一個孩子，還要負擔一個妹妹上學的費用。在學校時省吃儉用的，每月還要給妹妹郵十元錢，十元錢是他妹妹一個月的生活費。我想，以我與明的關係，十元錢是件小小的事情。不管怎麼樣，明天要把十元錢給明，不能因為這點錢影響我在朋友心中的印象。

　　迷迷糊糊坐到了天亮，列車廣播傳出歡快的樂曲，開早飯了。在吃飯時，明認真地對我說：“我的帳算好了，錢都對上了，你放心吧。”隨後，他淺淺地一笑。我看着他認真的樣子，也相信了。我也鬆了一口氣，十元錢的差錯，成了我們旅途中的小插曲。

　　……

　　隨着一聲汽笛，火車開進了我所在的城市。我們握手告別，明打開車窗向我們揮揮手，在列車啟動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來了：

　　我在售票廳遞給明的不是十元錢，而是一根冰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