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娃和他的繼父

　　紀娃和他的繼父

　　繼父一輩子艱難跋涉，辛苦勞作，勤儉持家，剛過了七十三歲門檻（民俗說：73、84，閻王爺叫你商量事，故而曰之門檻），病魔纏身了。老人家的心態也變了。他好象是把紀娃的官名給忘了，整天張口閉口的紀娃紀娃的叫個不停。臨終前，他把紀娃叫到床前，說；“這麼多年了，我把你這娃看得很淡。現在看來，你是個好的。這我就放心了。讓我放心不下的是，村裡人選你當幹部？娃呀，你就安安份份地種咱那40畝地，甭五花六花的。你要知道，勞心比勞力傷身子得多——樹怕挖根，人怕勞心……老人說著說著，就……

　　紀娃大、大地叫了幾聲，好象覺得是繼父當走的時候了，就瞌了頭起來，很快去安排喪事。

　　紀娃並未發現繼父對自己的這種感情上的變化。他覺得一切都是自自然然的。繼父以前對自己的那種“淡”，那是一種教育方法。繼父把我拉扯大，對我有好心沒好臉，但親情是在裡邊的。好心就是親情。

　　紀娃當了幾年游擊隊隊員。

　　那時侯兵荒馬亂的，紀娃媽總是心慌瞀亂的。

　　繼父也不怕別人說閑話。他支持紀娃到外面去創一創。自己這會病了，也不想讓紀娃知道。

　　紀娃是個有情有義的男子漢。他逮住信兒回來了。見一向剛強的繼父躺在炕上，心裡頓時不是滋味，禁不住眼淚巴巴的。常言道，養兒防老，繼父沒有親兒子，這個時候大最敏感，我卻沒有及時進到孝……他緊緊拉住繼父的手，哭着說：“大，我回來遲了……”

　　繼父卻笑了，說：“看這娃，在外面闖了這些年，連自古忠孝兩難全的道理也不懂？”

　　那時侯缺醫少葯，鄉下人得病都是扛哩。能扛得過去的，用不着請醫生；扛不過去的，請醫生也沒用。紀娃經見得多了，知道有病求醫的好處。他到處打聽，看哪兒有好醫生。一次，他在一個集會上聽說，仁張村有個醫生對腰腿痛有奇方子，第二天天不明就騎了騾子，趕到醫生家裡門口，人家還沒起床。就這樣他每三天一趟地跑。繼父的病居然好多了。

　　這天，紀娃剛備好鞍子，繼父叫他。

　　“紀娃，你來，我給你說句話。”

　　“大，咋哩？”

　　“哎，你看我緊忙吃不上飯么，這病咋會徹底好哩？人是鐵飯是鋼嘛。能吃上飯，就不怕了。你說是不是？”

　　紀娃安慰說：“能吃飯病當然好的快些，可這不是急的事呀。醫生不是說病去如抽絲嘛。你慢慢漿養着。”

　　“嗨。漿養啥哩，你看咱家這食水，能叫漿養嗎？哎，有啥辦法哩？”

　　紀娃似乎明白了，忙說：“大，你想吃啥，我想辦法給你弄。”

　　“哎，難得我娃一片孝心。”繼父說：“那是這，你能想辦法割點肉嗎？大想吃肉的很了！”

　　這個不大不小的需求卻讓紀娃作了難。

　　那個時候不逢年不過節的，到哪兒去買肉？再說了，周圍幾個鎮點也是限量賣點肉。紀娃三回五回地找鄉上的幹部想辦法。鄉幹部很感動，就從限量的肉里盡讓出一點來，才把問題解決了。

　　繼父久不見葷星，這會讒得很，一頓吃了四兩肉。麻煩又來了，接連拉稀。紀娃急忙求醫。醫生說大肉脂肪多，久病的人吃多了當然難消化，建議想辦法買點牛肉，當然也不能多吃。

　　牛肉比大肉更缺。除非哪個村有老死或者病死的牛。他們那兒翻過山就到了銅川。這個炭窩子河南人多，過着城市生活，最繁華的五里鋪有賣牛肉的。紀娃趕60多里山路，買回三斤牛肉。

　　繼父高興地說：“快死的人了，能吃到者麽香的牛肉，不悔，不悔！”

　　從此，紀娃就每隔幾天，半夜起來翻山，趕天明到銅川。那賣牛肉的河南老漢十分感動，說他沒見過世界上還有這麼孝順的人。老漢把最好的牛肉賣給紀娃，並時不時送些蠟質牛肚之類。久而久之，紀娃的孝名也傳遍了五里鋪。

　　為了防止繼父生褥瘡，紀娃每天晚上都要幫繼父翻身，隔三天換一身襯衣。繼父頭上生了虱子，紀娃經常給他洗頭。他把繼父背到太陽坡里一隻一隻地逮虱。人說逮不完的虱，紀娃卻說，有能盡到的孝！

　　繼父作為外鄉人，已經很滿足自己的人生歸宿了。他在四家窯一帶也是數得着的能人，犁耙耙耱擩麥莧，吆車回得好轉彎，把日子過得也讓四鄰八舍的眼紅。他是個明白人，把自己的後事看得很淡。他就那麼著平平淡淡的走了，似乎就看你紀娃把我的後事咋安頓呀？

　　紀娃懂得繼父的心事。他想到了繼父的喪事，想到了自己的身份，想到了自己平時同繼父的磕磕碰碰，想到了母親此時的複雜心情，決意要為繼父睡最好的棺木，喪事也要辦得在十里八寸有點影響。

　　紅白事是農村的一桿秤。人們拿它去論家道、稱人品。最好的棺木是“柏木二五”，而紀娃給繼父睡了“柏木三寸墩子”。這個尖冒的讓村裡人說，紀娃把繼父擱到十八兩上了，也把自己的威望抬得更高了。人們不斷地稱讚他的為人處世。紀娃又割了20多斤大肉，擺了20桌酒席辦喪事。區上的書記和區長也來弔喪。下葬那陣，紀娃哭得死去活來，村人們無不為之動容……

　　喪事過畢，紀娃卻又思量着，群眾要選自己當村幹部，到底是當還是不當？當吧，負了繼父臨終前的一番忠告；不當吧，咋對得起鄉親們的一片熱心和期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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