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情殤-菩提血
手機:M版 分類:優美散文 編輯:小景
一
當1360年前的夕陽照耀在大唐的屠刀上,我看見你在血光中高昂着頭,你頭頂的菩提光在血色殘陽之下如萬丈火焰,那不是釋迦牟尼顯聖,而是人性的不朽之光。
辯機,你不是和尚,你不是得道高僧,甚至亦不是名垂千古的綴文大德,你是血肉豐盈的大寫的人。不然,何以傾城傾國的高陽公主會因為你痴醉,因為你瘋狂。
十三個世紀過去,我依然看見那一柄寒光閃閃的屠刀,在大唐那個用封建之土壘砌起來的刑場上,威風凜凜。那曾經腰斬過你的殺氣,依然冷冽肅殺。
在你之後一千年,另一位與你同飲菩提果的六世達賴喇嘛,步你後塵,嘔出了因為愛,“不論是劫是緣”的心聲。當我們親切的叫他倉央嘉措的時候,他不是神,跟你一樣,是人。
——而愛早已經被世俗腰斬,因為你與當朝最得寵的公主“私通”。因此,1360年來,你在人們的唾罵聲中幾乎銷聲匿跡。直到今天,等我以劫法場的氣魄,在劊子手的那一聲猛喝之中,擋住那攔腰一揮的民族之殤……
可我終究還是晚了!
屠刀落下那一刻,我見到你因為身首各異的瞬間從臉上綻放出來的痛快!定格的,可是一個古老民族,文化之輝煌抑或羞辱?
二
當偽君子以道德的名義詆毀你的英名,而由你編撰的青史巨著《大唐西域記》卻名垂千古。
隨着刑場上碩大的屠刀起落,像一陣風,一位英俊的和尚在封建道德的名義場煙消雲散,而由你字字斟酌句句考證撰寫的《大唐西域記》,帶着師傅玄奘的光輝,千年來,不僅照耀了大唐,還照耀了中亞,照耀了世界。
以26歲的芳齡,在高僧雲集的大唐王朝,入選玄奘大師的弘福寺譯經場,且名列四大綴文大德之首,那些叫《顯揚聖教論頌》叫《六門陀羅尼經》叫《佛地經》叫《天請問經》叫《瑜伽師地論》的30卷聖典,光榮的不僅是玄奘艱苦卓絕的步履,不僅是佛門香火在東方的千年傳承,而是博大精深的人類文明。
而你恰恰是文明的犧牲品。你為文明創造,以自己才華橫溢的年輕生命,最終卻被文明葬送。
那麼堅決的葬送,像山脈把啟明星送出暗夜。
——太陽出來了,你用你彪炳史冊的才學回報了公主的慧眼芳心。
三
“風韻高朗,文采斐然,尤為俊異,”你是完美的象徵。
那一日,春光明媚,獵於原野的高陽公主,像高高的初陽,在白馬上邂逅了你。於是,公主欠身下馬,她高貴的容顏居然在愛神面前,勇敢地把真情流露。
在皇帝冊封給她的土地上,公主把自己冊封給了你,冊封給了一位那時無名的英俊和尚。
那一天,公主16歲,和尚20有餘。
——悲劇的開始就是這樣。悲劇的開始就應該這樣。
愛,不需要理由。即便她與佛門背道而馳,即便她與“婦道”相去甚遠,甚至,即便她罵名幾千年。
我想象着,跨出佛門那一瞬間,是誰給了你勇氣與力量;我更欽佩身為當朝丞相兒媳的公主,是怎樣的勇氣,在自己的領地,以一見鍾情的邂逅,邂逅了自己的青春甚至生命。
這傳奇一樣的大逆不道,只因為“直教人生死相許”的人間之愛。
與愛相比,生與死,都不再重要。
或者說,人性中,最本真的愛,是精神生活的極致。在芸芸眾生的大千世界,她可遇不可求,一旦遭遇,那是生命的奢侈,一瞬便成了永恆。
才俊辯機與高陽公主,你們便是。
——當愛人即將離去,去玄奘法師膝下翻譯聖典,公主把皇帝欽賜的金寶神枕贈與辯機以為信。
辯機呵,別離的日子是你為信仰嘔心瀝血的日子,你輾轉反側夜夜思親的時候,玉枕陪你訴說,玉枕給你靈感。
而金寶神枕,成就你輝煌的同時,也成就了你的悲劇。(註:辯機最後被處以腰斬之刑,是因為玉枕被盜而泄露了他與公主這段私情。)
一切都如想象一樣美麗,雖然已經過去了1360年,今天的我,依然被你們美麗的愛情故事感動着:這樣大氣、生動、雄渾而美麗的悲劇。
四
我在《舊唐書》和《新唐書》甚至《資治通鑒》的褶皺間尋覓,想尋覓一段關於愛的公正說辭,然而,我失望了。我甚至沒有收穫一個真正的“愛”字。
而夕陽下,再一通鼓響,我卻看見繁華無比的長安街,熙熙攘攘的人群,揮舞着憤怒的拳頭和雨點一樣投向囚車的污穢,那些貌似正義的詛咒與喝罵,此起彼伏,整整1360年。
劊子手的屠刀在如血的殘陽之下,熠熠發光。我在人頭攢動的刑台之下關切地仰望着你,你向我投過刻意的一瞥,在劊子手的壓迫下,你依然舉起高貴的頭顱,向著我輕輕微笑……
此刻,我知道,你的面前並沒有光照千秋的《大唐西域記》以及那30卷聖經,你的面前只有那飛躍的白馬和馬上飄曳的彩綾,你還看見公主再一次欠下身子伸出她的纖纖玉手,只輕輕一提,就把你扶到馬上。
血紅的夕陽中,我看見一匹英俊的白馬,托着一男一女,向著霞光中心,飛去,遠了,飛去,更遠了。
即便已經過去了1360年,我依然無法追上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