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自己一個希望

　　小時候曾聽人講過吳剛伐樹的故事，大意是吳剛因醉酒誤事，受到玉帝的懲處。這個懲處也很有意思，就是讓他在月亮上砍伐娑羅樹。故事的神奇之處在於，吳剛辛辛苦苦在白天砍倒的樹，只過一個晚上，又全部恢復原樣。樹永遠無法伐光，於是，吳剛的苦役就永遠沒有盡頭。

　　剛聽到這個故事時，在我幼小的心靈里，滿溢着對吳剛遭遇的同情和憐憫。成人以後，偶爾想起這個故事，覺得這是一則很不錯的人生寓言。其實，人生就和吳剛伐樹一樣，是一個沒完沒了的苦役。悵望前程，滿是恐懼。對於吳剛的堅持，則油然而生敬畏。及至歷盡人間滄桑，再來回味這個故事，更多的是想弄明白是什麼支撐着吳剛日復一日重複伐樹，堅持去做那種機械單調卻又永遠沒有結果的事情？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需要一種怎樣的巨大的精神力量？想想，這伐樹的正在進行時，其實就是一種希望，活在當下的希望，活在未來的希望。人，就應該活在這樣一種巨大的希望中。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無論是帝王將相、才子佳人，還是平民百姓、村氓愚夫，死是唯一的共同結局，歸宿。因此，史鐵生幽默地說“死是一件無需着急的事情”。從人的這個悲觀的結局來說，人生的意義最後都是歸零。但好死不如賴活着，絕大多數世人追求生，哪怕生不如死，原因就在於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充滿趣味。明天的太陽永遠是新的，只要活着，人生就充滿着懸念。甘羅十二歲做宰相，姜子牙九十歲才登台拜相，人生的遭際永遠是個未知，這就為希望的存活提供了廣闊的空間。

　　一個長期在貧瘠的土地辛勤耕耘的農民，他明知道即或是風調雨順，收穫也是微薄的。正是因為收穫的希望，他樂意披星戴月，戰酷暑，斗嚴寒。一個工薪族，那點工資勉強可以養家服口，但每天都準時去買一兩注彩票，儘管他明白中大獎的幾率幾乎等於零。但不買彩票，永遠就沒有中大獎的可能。彩票業的火爆，因為它永遠孕育着希望。一位成績不算好的學子，挑燈夜讀，面對資料的大山，像愚公一樣，因為他覺得可能考取大學，從此改變自我的命運。他們的堅持，都緣於希望的存在。

　　人生可以什麼都沒有，但不能沒有希望。沒了希望，生命的河流註定會因斷流而枯涸，成為真正的悲劇。人的一生，苦難與生俱來。佛教認為，現實苦難的果是前世的孽，此生是為來生贖罪。換言之，苦難是現實人生的常態。遭遇苦難，是人生的一種必然。如果心中沒有希望之泉，就很容易在遭受苦難時悲觀失望，甚至失掉活下去的勇氣。因此，現實中，總不乏因忍受不了一時的苦難而輕率地結束生命的人。因失戀自殺的，因公司巨額債務自殺的，因升學壓力大而自殺的，甚至有因幾句口角而自殺的，舉不勝舉。這種舉動是多麼的幼稚和愚蠢。他們所面臨的，只是人生的苦難，絕非人生的絕境。對於失戀者，難道就不明白“天涯何處無芳草”的道理？對於欠債者，無外乎欠債還錢，即便因客觀原因失約，頂多不過是牢獄之災而已。只要人活着，只要肯打拚，還少了掙錢還債的機會？對於升學壓力大的學子，只要退一步想，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升學就還顯得那麼重要嗎？至於因口角而草率結束生命的人，就更無足論了。

　　退一步說，即使真的身陷絕境，只要不失掉希望，肯定會找到一條活路。史鐵生在文字中找到了一條活路，南非的刀鋒戰士在奔跑中找到了一條活路，邰麗華在舞蹈中找到了一條活路……他們都是因為病魔而身陷絕境的人，更何況身體健全的人呢。只要有希望，人生就沒有翻不過的坎，過不了的河。任何絕境，都是相對的。只要想活下去，總能找到走出絕境的辦法。一位礦工，因為礦井塌方，他被深埋地底。黑暗中，他陷入深深的絕望，他的生命意識在一點一點地消失。忽然，一隻蚊子的叫聲，深深震撼了他的心靈，喚醒了他的生命意志。他吞咽煤塊，喝自己的尿液，堅持了七天七夜，終於等到了救援，創造了生命的奇迹。不單是他生命力的稟賦異於常人，更是他具有一般人在絕境中所不具有的強烈地活下去的希望。同被下達死亡通知的癌症病人，有的人因此而喪失活下去的希望，加速死亡進程；有的人，卻放下包袱，盡情享受生命，迫使死神違約。這樣的例子，並不少。

　　人的年齡越大，希望就越容易遺失。事實上，希望不是與年齡成反比的。“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上年紀的人，更需要有希望，更需要經常尋找、更新希望。沒有希望，就和等死沒有什麼兩樣，就是真正的行屍走肉了。

　　希望無所謂高尚和低俗。或者說，不要人為地拔高希望。拔高希望，就容易累，容易滋生厭倦。地球上，任何的個體，即使是偉人，即使是那些所謂改變歷史進程的人，放在時間的長河中，都是可以忽略不計的。人活着，離不開累，但我們不能為累而活着。生命的意義，本質上在於享受個體的快樂。希望固然與責任有關，但將二者等同，就陷入了生命的誤區。但希望也不能太簡單，過於容易實現的希望，很難帶來長久的喜悅。好的希望，是既可以實現的，又必須付出努力的。這，就像要踮起腳尖摘枝頭的果子一樣。給自己一個希望，是必須的，同時又是藝術的。

　　有了希望，人就有了牽挂，就會讓你忽略身外的苦難，至少不會放大身邊的苦難。活着，就有足夠的耐性去品嘗人生的快樂。

　　如果一個人，終生能活在希望里，那麼，他是快樂的，更是幸福的。反之，他是悲哀的，更是可憐的。

　　給自己一個希望，不需要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