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右半腦

　　她才27歲，剛剛結婚一年。逛商場時，突然跌了一跤，昏倒在地。誰都沒有想到，被送到醫院，她的右半身居然癱瘓了。X光透視，她因高血壓引起中風，左半腦壞死。動脈病變導致她的語言功能喪失，並且，她甚至再不能聽懂最簡單的語言。

　　望着病床上的妻子，劉剛一夜之間彷彿老了十歲。妻子叫朱茵，是一家雜誌社的美編。

　　出了院，朱茵坐上了輪椅。右側肢體毫無知覺，左側也只有手能活動。看着幾乎痴獃的不住流着口水的妻子，劉剛心裡一片迷茫。醫生斷定她的餘生將在輪椅上度過，那麼他呢？他才28歲，如果沒有意外，還有幾十年的路要走。

　　坐在酒吧里，劉剛喝得酩酊大醉。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他撕得粉碎，扔向了高空。

　　無論如何，日子總得過下去。劉剛為妻子請了專職看護，為了排遣苦悶，他每天都在公司待到很晚，深夜才回家。有看護在專門的康復室照顧妻子，他孤零零地躺在大床上，偶爾獃獃地坐到深夜。他學會了吸煙，常弄得屋子裡烏煙瘴氣。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幾個月過去，劉剛感覺自己已經麻木。甚至與妻子結婚兩周年紀念日，都無心度過。這天，他照例回家很晚。

　　看護不在，康復室沒人。劉剛很吃驚，他心裡一陣慌亂，打開各間屋子的門。最後，在卧室里，他看到妻子坐在輪椅上，正側着頭盯着門。見他進來，她臉上露出微笑，抬起左手，手裡拿着一張紙，輕輕朝他晃着。

　　劉剛不解，走到近前。妻子將紙遞到他手裡。他拿起來看，紙上畫著一隻大大的蛋糕，蛋糕上插着兩隻蠟燭。他一下子呆住了。妻子居然記得這個日子？！所以畫了這張卡片來慶祝！剎那間，他的眼睛一熱，忍不住緊緊握住了妻子的左手。醫生說她右半腦完好無損，有可能能夠進行思考推理，但劉剛壓根兒不信。在他看來，妻子儼然已成廢人。可他沒想到，妻子居然還能畫。而且，不知道她花費了多長時間，那蛋糕畫得如此細緻，一層層，甚至畫出了奶油的波紋。那蠟燭的火光如此飽滿，就像妻子此刻的目光。

　　中風前，朱茵每天都要坐在畫布前，她喜歡油畫。她的畫色彩淡雅，彷彿有淡淡的詩意。劉剛盯着畫，突然腦子裡像有靈光一閃，也許妻子可以藉助畫畫來慢慢恢復思維？她失去了某些記憶，可分明還有些記憶存留着！

　　這麼一想，劉剛匆匆跑進書房，拿來一個巴掌大小的便箋簿遞給妻子，然後又遞給她一支彩筆。劉剛指着桌子，示意妻子畫下來。她似乎很高興，左手拿着筆，不到五分鐘，就畫出了桌子。她不僅畫出了桌子，還在桌子腳下畫了一枝小小的玫瑰花。劉剛拿着便箋，手一抖。這幅畫，是他們戀愛時她送給他的第一幅畫，題目是《桌腳下的玫瑰》。她深深愛着他，愛他愛到了骨子裡。這畫，就是她的愛情。她一直都在仰視他。

　　劉剛下意識地將便箋簿一頁頁撕下來，整整齊齊地擺在輪椅上。

　　看護不在，劉剛弄了簡單的飯菜。等他端着盤子回來，妻子居然畫出了三張畫。一張畫是冰箱，一張畫是果汁，一張畫是吸管。劉剛盯着三張畫，擺布着，突然明白，妻子想喝冰凍的果汁。她中風前，總喜歡把果汁凍起來喝，即使冬天也不例外。

　　劉剛從冰箱取了果汁，妻子在畫上畫了一個豎起的拇指。劉剛看着畫，一把抱住妻子，又哭又笑。原來她是清醒的，什麼時候，她的意識已經蘇醒：兩人戀愛時，只要他為她做了什麼，她總是向他豎起拇指。可惜，從戀愛到結婚，他為她做得並不多。

　　從那天起，劉剛特意囑咐看護，不要什麼事都替妻子做好，要讓她主動提出要求。吃東西，喝飲料，上衛生間，下樓，去公園……以此來鍛煉妻子的表達能力。另外，劉剛還打印出無數張小字條貼到家裡的各個角落。他要教她重新識字，就像教一個幾歲的孩子。

　　現在，劉剛每天早早回家。他希望看到妻子的進步，希望看到她一整天又畫下了什麼。有時候，妻子會畫酒店，餃子。劉剛知道，她是想去飯店吃餃子。偶爾，她會畫商場，畫漂亮的鞋子，劉剛知道，那是愛美的妻子想逛商場，買鞋子。每天每天，她在輪椅上不停地畫，以畫代字，漸漸地，她能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思想。

　　時間過得很快，又是一年過去，到了兩人結婚三周年紀念日。

　　回想這一年，劉剛經過了酸甜苦辣，他像看護一個嬰兒般，看到妻子點點滴滴的變化，每一次變化都令他欣喜不已。

　　這天，劉剛捧着大束的玫瑰花回家。妻子坐在輪椅上，神情看上去竟有些興奮。她的樣子讓劉剛想起兩人初相識時，她站在櫻花樹下東張西望的神情。朱茵對他付出的愛，遠遠超過他的付出。劉剛心裡湧出一股暖流。

　　妻子伸出左手，迫不及待地遞過厚厚一本畫冊。劉剛疑惑地接過畫冊，一頁頁地翻着，心裡像颳起了暴風雨一般。妻子，竟然畫了兩人從相識到現在的全部經歷，一共120頁。

　　兩人在朋友聚會中的相識，第一次牽手，約會，喝咖啡，逛街，登山，划船，初吻，初夜……色彩明麗的圖畫，詩意盎然的色調，每一幅都美輪美奐，令人不忍釋手。

　　翻完整本畫冊，劉剛問妻子畫了多長時間？妻子拿過筆，畫下了一個又一個太陽。一頁紙上，有無數個太陽，而太陽偏偏是藍的，充滿童稚。劉剛捧起妻子的臉，狠狠地吻了她一下。剎那間，朱茵的臉竟變得通紅。

　　第二天，劉剛將畫冊帶到了公司。他的公司做的是圖書出版，這兩年生意低迷，一直都在尋找新的增長點。他叫來策劃，營銷負責人，讓他們分別看這畫冊，問市場的可行性。幾個人翻完畫冊，驚訝地問劉剛在哪兒發現的人才？這簡直是另一個幾米。如果他們再找人配上美妙靈動的文字，相信絲毫不會遜色於幾米。而且，這是愛情幾米，一定會吸引無數正憧憬愛情或者正陷入熱戀中的年輕人。這將是一個龐大的市場。

　　劉剛長舒一口氣，說好好製作一下，先推出五千冊，取名《愛情時光》。

　　《愛情時光》在劉剛和合伙人的精心包裝下出版了。推出不到兩個月，五千冊被搶購一空，訂單如雪花般飛到公司。再次加印一萬冊，不到40天，再次售空。《愛情時光》一年連續加印七次，創下了年銷售30萬冊的紀錄。這，簡直如同神話一般。

　　畫冊的成功極大地鼓舞了朱茵。她更加入神地畫了起來，每天四小時，她畫的範圍更廣。輪椅里的世界，她的夢想，她的生活，她的音樂，她的懷念……一切都彷彿更詩意更純情更美好。

　　坐在輪椅上的朱茵，短短一年，成了最暢銷的漫畫家。她的畫唯美，浪漫，純凈，被人稱做“女幾米”。

　　而劉剛，越來越多地待在家裡。推着妻子散步，到廣場喂鴿子，喝咖啡，去水庫邊釣魚，他明顯感受到，只要他在身邊，妻子就充滿了活力。周末，他推着她來到了兩人相識的地方——青春廣場。就在那兒，朋友們舉行露天聚會，妻子對劉剛一見鍾情，兩人開始了甜蜜的戀情。

　　站在圓形水池邊，劉剛握着妻子的手。朱茵抬起頭看他，突然張張嘴，艱難地吐出一句：我——愛你。

　　剎那間，劉剛的思維停滯了。是妻子在說話？她開口了，會說話了？！可醫生分明說她這輩子再不能開口。現在他聽得清清楚楚，她會說話了！劉剛回過身，眼裡幾乎落下淚來。他俯下身，緊緊擁抱着妻子。朱茵的身體微微抖動，片刻之後，劉剛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趕緊起身。他吃驚地發現，朱茵的右臂微微地抬了起來……

　　奇迹發生了！朱茵不僅能開口，癱瘓三年的右側肢體也慢慢恢復。用了整整7年的時間，她重新站了起來，學會了走路，學會了說話，寫字。並且，兩人有了一個健康可愛的女兒。

　　常常望着劉剛的目光，朱茵心裡是滿滿的幸福。看着女兒在草地上蹣跚走路，她感覺自己像在做夢。

　　十年前，她站在商場門前，不經意間回過頭。她看到了劉剛，對面的咖啡店門口，一個女孩挽着他的胳膊，踮起腳，親昵地吻着他……朱茵一下子呆住，接着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十年漫長的光陰。朱茵知道，如果她不癱瘓，劉剛可能已經跟她離婚。她隱約察覺到他感情出軌，卻不敢相信。那個女孩，是他的初戀情人，他深深愛着她，可她出國后兩人分手。現在她回來，他們又舊情復燃。朱茵很清楚，劉剛和她在一起，有很多是療傷的成分。她對他的愛遠比他對她更深厚，更熾烈。不幸的是，朱茵癱瘓了，強烈的道德感讓劉剛無法離棄妻子。所以，醉酒之後，他撕毀了幾個月前就寫好的離婚協議書。可也正是因此，他們找回了從前的愛。

　　結婚十周年紀念日，劉剛請妻子到星巴克喝咖啡。他問她下一本漫畫書的名字叫什麼，朱茵看着窗外燈影人流，緩緩地說，名字她早想好了，就叫《輪椅里尋回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