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別愛上溫子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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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連安第一次見到溫子良,腦子裡就蹦出這句話。
“別發花痴,聽說他家境不好。連安,甭在這種人身上浪費感情。”
阿果在吃糖,淡紫色的阿爾卑斯奶糖,香芋味,阿果一說話,連安就聞到薄薄的甜香氣,像整個春天的花香。
“不過,還真是帥啊。溫潤如玉,風度翩翩,好像古代的落魄貴公子。”
如果不加“落魄”二字,連安會更認同阿果的評價。阿果吧唧着嘴慨嘆完,溫子良已經走近,圖書館四樓的走道很窄,她們倆佔了路,他輕聲說:“同學,麻煩讓一讓。”
春天的花剎那開放,連安獃獃地,有些笨硬地側了側肩,讓出一條縫,溫子良朝她微微一笑,擦着她的肩膀,過去了。
“連背影也這麼迷人,連安,不如我們去追他。”阿果又剝了一粒糖,被連安順手拿來扔進嘴巴里,青檸味的,真酸。
連安捂住腮幫大笑,“你不是不讓我浪費感情嗎?”
“玩玩,別動真格。你這種女孩,不動心則已,一動,必死無疑。”阿果像她肚裡的蛔蟲,連安乾笑一聲,青檸糖酸得人心裡發苦,她蒲扇着睫毛,說:“我連安,發誓必嫁多金男!阿果果,你要為我作證。”
“好。耶穌基督在上,我郭阿果作證,才女連安今生一定要找個有錢男人做老公。”阿果發完誓,又加了一句,“千萬別愛上溫子良。”
嗤——連安笑了一聲,有些蒼涼,轉身下樓時,腳軟得幾乎踩不住樓梯。
“請讓讓。”
連安轉身,看到雪白衣裳的溫子良,拿了一本借來的《電影藝術》,站在台階上,清頎磊落的氣質,月亮般沉靜的目光,他說:“你擋住我了。”
連安慶幸圖書館的樓梯修得窄,讓她五分鐘內竟能與溫子良有兩次擦肩。她的臉緋紅,像桃花婉轉妖嬈,前世五百次回眸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她對溫子良,上輩子至少回了千次首吧。
阿果拉了神遊的連安一把,笑着喊:“溫子良,這裡有人喜歡你。”連安肩膀一抖,忙將臉轉向牆壁,溫子良的嘴角似乎抽了一下,卻沒有笑,睫毛向左微掃,沉峻的五官浮在模糊的光影中,像白花片上染了清霜。
下樓而去的溫子良,背影寂寥中滿是孤傲,連安扶着欄杆,想起他掃她的一眼,像五指緊握的不鏽鋼,又硬,又涼。
連安知道,溫子良聽見了她和阿果的對話。
千萬別愛上溫子良。這句話像刻進樹皮的詛咒,它將一圈圈撐破年輪,直到誤掉原該相愛的大好時光。
二、
阿果給溫子良寫了情書。
五月,合歡花開滿後園,連安仿若尤利西斯,眼淚一圈一圈地在眼眶裡打轉。溫子良走到身後的時候,一朵花隨風落到書上,連安的淚也跟着打濕了紙張。
“我想尤利西斯不該這麼悲傷。”他說。
連安驚愕地抬頭,溫子良站在合歡樹下,白衣、黑髮,像一幅靜態的畫。
他第二次向她微笑,說:“最近在拍一部DV,有個角色的氣質與你很像,不知你有沒有興趣。”
“好。”不假思索,連安答應了,溫子良又笑了笑,伸手過來,掌心是一把糖。
很乾凈的掌心,紋路清淺,連安接過糖,心情陡然跌下去。
阿爾卑斯的青檸糖,是阿果給的嗎?
短片很快開拍,連安飾演一個暗戀男主人公的女孩,沒有台詞,沒有名字,只有短短几個鏡頭,但在溫子良的執導下,每一幕鏡頭,都美得令人落淚。
連安穿着白布裙站在天橋上,如血的殘陽模糊了身影,她撐着欄杆向下望,飾演男主的洛維正擁着女主寶麗在湖邊接吻。
她抬頭望向天空,雲朵輕飄的蔚藍里,全是溫子良穿着白襯衣認真調試鏡頭的眉眼。
第二天拍時,洛維病了,溫子良不願拖延拍攝,便要選人替演。選來選去也沒合適的,正窩火時,自願擔任場記的阿果說:“子良你演嘛。反正你和洛維身形相近,今天的鏡頭多是遠景和背影,不影響的。”
眾人附議,溫子良突然回頭向連安看了一眼。
和寶麗的戲份很快結束,溫子良要做的,是站在合歡樹下任女友寶麗痛罵指責。男主收到了匿名情書,情書里夾着一朵合歡花,被寶麗發現了。
寶麗走後,男主站在荼艷的樹下,撫摸着樹皮上的兩行字:我在合歡的目光里,等你。
連安出現時,天突然下起雨,劇組人嚷着收場,溫子良淡淡一句:“不要停。”眾人只能繼續歸位,接下來,輪到連安的角色出場。
溫子良說:“你來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連安說:“我叫安。”
雨聲簌簌,花圃里瀰漫出泥土的清香,遠處的攝像機淋了雨,縱然有人取了傘遮住,鏡頭還是模糊了。
她和他並肩立在樹下,留給眾人一對迷濛的背影。
連安聽到溫子良的呼吸和輕輕的笑:“劇本里沒有你的台詞。”
連安也微笑:“劇本里,他也沒問她的名字。”
他轉過臉,與她碰撞的目光里,有小小的火花。
攝像的男生拍不下去了,阿果舉着傘跑過來:“結束了結束了!子良,給你傘,別淋感冒了。”
“謝謝。”溫子良接過傘看了一眼連安,阿果掏出一把糖塞進溫子良,另一隻手拽起連安就走:“子良你演得好帥,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三、
DV在校電視台播出后,溫子良一時成了全校名人。
合歡、綠藤、夕陽,輕雨。唯美的鏡頭,傷感的愛情,賺取了女生們大把的眼淚,給溫子良寫情書的女生,不再只有阿果一人。
而連安,徹底銷聲匿跡。
學校里,不見了她的蹤影,班裡有人傳言,連安回老家相親了,對方是個園林公司的老闆,離過婚,很有錢。
寶麗開始熱烈地追求溫子良,她不會寫情書,但很會唱歌。每天晚上,她都會站在溫子良的窗外唱歌。
她還會彈鋼琴,校慶周年演出,寶麗穿一襲白色晚裝,坐在燈光里彈鋼琴。唱完一曲《茉莉花》,寶麗對台下的全校師生說:“這一曲,獻給我愛的男孩。我想告訴他,我愛他,我願與他一生藤樹相依。”
寶麗唱了齊豫的《藤纏樹》,她的聲線很美,座下沸騰了,班裡的男生開始狂叫溫子良的名字,把他推到台上去和寶麗合唱。
“你們弄錯了,不是我。”溫子良淡淡又很用力地推開了周圍的人,對坐在前排一言不發的洛維揚了揚下巴,“男主角另有其人吧。”
他脫身出去,如海的夜,星光很美。兩棵合歡樹靜悄悄地站着,隔着幾米的距離,註定今生不能再近。
他撫着樹皮上的字,心底有些悲哀,彷彿他就是那棵樹,埋在泥里的根早已瘋狂地纏住了另一棵樹,泥土之上,卻永遠不動聲色,永遠雲淡風輕。
四、
連安回來了。
於是,溫子良收到了中斷兩月的阿果的情書和奶糖。
阿果說:“溫子良,秦寶麗昨天找人打我了,但我不怕,明天是你的生日,我想請你去KTV,你能來一次嗎?”
溫子良去找寶麗,剛到女生樓下,沒想到會碰到連安。
她提着暖瓶打水回來,盛夏的傍晚暑氣猶盛,連安穿一條淑女屋的裙子,白底青花,無比美麗。
溫子良沒有叫她,站在柳樹后目視她被兩瓶開水壓得脊背微彎,瘦弱的影子一點點消失在樓里。
寶麗哼着歌衝下來,老遠就跑過來抱住溫子良,吧唧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張揚明艷的女孩讓溫子良連連後退,他使勁擦着頰上的唇膏印,低吼道:“秦寶麗,我不喜歡你!”
樓道里發出爆炸聲,連安摔在台階上,兩瓶開水灑在她的腿上,手被碎片割出了血。
這樣的痛,其實抵不過外面那一幕給她的傷。
溫子良生日,阿果早早地訂了KTV的包間,又化好妝坐在宿舍床上吃糖。
滿屋都是清檸糖的香氣,躺在床上養傷的連安滿心煩躁,開始反感這從前喜歡的清檸味道。她把一對布偶丟給對面的阿果,說:“阿果果,生日快樂。”
阿果和溫子良一天生日,這是連安未曾料及的。布偶是買給他的禮物,但阿果的神情告訴連安,郭阿果,愛上了溫子良。
阿果比她有資格,連安想,溫子良要做導演,阿果的出身和個性都能給予他不少幫助。
“娃娃是一對,我在老家買的。你和溫子良,一人一個。”連安艱難地說完這句話,阿果開心地撲過來,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等着吧連安,我一定拿下溫子良的!”
生日聚會,聽說溫子良去了,頭天阿果跟他說話時嘴角的傷,他很是抱歉,與其喜歡秦寶麗,他更感動於阿果的明快單純和熱烈執著。
阿果把布偶給他,說是連安送的,又拿出自己那個,眼角溢滿了笑。
連安沒去,卻聽說了不少,關於阿果給溫子良的情書剛滿一百封,關於溫子良和阿果一起吹蠟燭、切蛋糕,關於阿果賢惠地坐在溫子良身旁,給眾人分倒果汁,關於他們合唱了一首《那些花兒》……
五、
愛情讓連安開始低燒。
傷口的感染髮炎使她不得不住進醫院,連安的再次消失,連阿果都沒有察覺,她正沉浸在與溫子良的愛情里。
哥哥連年從老家跑來看她,拿到白血病的化驗結果后,蹲在病房裡哭了。
連安平靜地躺在床上,從枕頭下取出一隻信封,說:“這些錢,給媽看病。我的事,除了你,誰也不能知道。”
連年打掉信封:“不要秦岳生的錢!你跟他是糟踐了!”
“撿起來吧哥哥。”連安微笑着說,“我渾身沒力氣,你別罵秦岳生,他除了花心點,對我還是蠻好的。我也喜歡他。”
連年不再說話,給連安繳足了一期的治療費,第二天就拿着錢回了老家。
連安的夢裡開始綿綿不斷地出現溫子良。
她很想念他,卻再也不能見他。
秦岳生卻從家鄉小城來看她了,暴發戶開着大奔車,一說話滿嘴都是煙草氣。他說:“連安,不管什麼病,我都幫你治好,等你好了,咱們就結婚。”
這時的連安已經很瘦了,頭髮隨着化療開始大把地掉,她窩在病房的被子里,淺淺地笑:“岳生,照顧好我媽媽。等我病好了,咱就結婚。”
臨走時,秦岳生訂了一千朵玫瑰花送到醫院,到病房外便被護士攔截了,連安的病,最怕細菌感染。
一千朵玫瑰在醫院的走廊里迅速枯敗,溫子良到來時,不小心將它踩到了腳底。
“連安。”他第一次親口叫了她的名,他清晰地記得,下雨的合歡樹下,她笑着說,我叫安。
連安睡著了,臉瘦成小小的一團,溫子良蹲下身,把手指放進嘴裡狠狠咬着,沒有哭出聲。
他想摸摸她的臉,終究不敢,他盼她醒來,又怕她醒來,怕自己與她,無言以對。
以後,溫子良常常來看連安。只是,每次都在連安沉睡時。
——我愛上一個人,怯懦而又悲傷。
溫子良的博客標題,是這樣一句話。
阿果的態度開始飄忽不定,時而溫順婉轉,時而乖戾暴躁,溫子良並不在意。答應和她好,是他最大的錯。
六、
黃葉紛飛的深秋,連安出院了。
人雖清瘦,看起來卻還算健康。學校里盛傳一段流言,說連安休學數月,是流產調養去了。
為此,阿果與傳閑話的女生幹了一架,追蹤到源頭,才發現最初放出這些話的,是校花秦寶麗。
阿果上去就給了秦寶麗兩耳光,罵道:“你TMD不就是忌妒老娘比你有錢,溫子良喜歡我不喜歡你嗎,連安招你惹你了,有什麼賬別往我朋友頭上算!”
秦寶麗不甘示弱地揪住了阿果的麻花辮,尖聲大罵:“誰他媽的忌妒你有錢了?你爸不就是個小行長嗎?誰稀罕似的,富林秦氏,郭阿果你聽說過沒,集團總裁是我爸,富林園藝公司總經理是我哥!連你好朋友連安都往我們秦家湊,郭阿果你還真自以為是!”
阿果聽說過富林,那是她身為銀行行長的父親在南方的重要大客戶,不由得勢弱,但還是硬着頭皮反駁:“連安湊什麼?我警告你寶麗,以後少招惹我家連安。再欺負她,我和溫子良跟你沒完!”
秦寶麗哈哈笑着鬆掉阿果的辮子,一臉譏諷:“還‘我家連安’,你以為溫子良真會喜歡你,現在他和連安,說不定已經發展到床上了,就你,還傻得跟豬似的。”
秦寶麗反將阿果罵了一通,說連安住院的時候,溫子良天天去和她幽會,還說從一開始,溫子良喜歡的人,就是連安。
阿果的牙齒忍不住打顫,她木木地說:“那為什麼溫子良,會答應和我好?”
“你傻唄。有一種人,跟樹一樣,愛的明明是另一棵樹,卻不會拒絕藤的糾纏。郭阿果,連安是溫子良心裡的樹,而你就是那藤。”
“可是,他也喜歡清檸糖……”阿果喃喃地說,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七、
第一場雪,早得令人措手不及。
連安沒帶棉衣,只穿了一件毛衣就跑樂出去,後園里的兩棵合歡樹掉光了葉子,枝和枝卻不知何時連在了一起。
雪花凝落枝頭,連樹皮上也覆了薄薄一層雪。
連安找到了那行字,抹掉雪花,那刻痕越發深了。
溫子良就是這時走來的,午後的後園,寂靜得令人心慌,唯有飄飄微雪,布灑在彼此眼中。
“合歡有種奇怪的習性,性喜陰涼,又離不開溫暖的陽光。人,也常常如此。溫子良,你說對嗎?”
是連安在說,她的眼睫上沾滿了雪,笑容安靜而憂傷。
“心口不一,是一些人的慣性。”溫子良說。
連安指尖有雪,側頭望住了他的眼睛:“子良,你愛過嗎?”
“深深地喜歡和愛一個人,卻不能告訴他,不敢告訴他。其實你醒着睡着都是他,其實你明白他也喜歡你,但你無法開口,只能任悲傷一天一天將自己淹沒。其實你早已,愛慘了他。”
連安微笑時,頰邊有淺淺的梨渦,溫子良的睫毛濕潤了,風中的雪片打得他眼睛疼,他站在樹底下,目光卻望着天空,說:“連安,我也愛過。我明白那種痛,也知道她等在那裡的苦,只是,我是一棵樹,除了心底的根瘋狂蔓延,我,寸步難行。”
溫子良說這一番話時,很動情。目光像雪地里的星光,溫潤而明亮。連安眼底酸澀脹痛,她輕輕哦了一聲,蹲下身去,點頭說:“是這樣吧。所以,我決定開口,我決定告訴他。”
“連安……”溫子良語聲艱澀,心口怦怦跳着,肩膀觸落了紛紛的碎雪。
連安的眼淚將雪地洞穿,她蹲在地上笑着說:“我準備回老家了,秦岳生要和我結婚。而我,也喜歡他。”
溫子良整個人僵住,幾秒鐘后他恢復了溫潤疏離的神色,向連安伸出右手,他說:“挺好。握個手吧,連安,祝你幸福。”
那是他們第一次握到對方的手,冰涼的十指彼此接觸時,誰都不願鬆開,彷彿這世間唯一一次親密,一旦分開,就是一生。
八、
寒假的時候,阿果和溫子良和平分手。
阿果把她的一百封情書要了回去,對溫子良說:“這都是我在網上抄的,你千萬別當真。那次我跟連安的話想必你也聽到了。我和你,不過玩玩而已。”
溫子良禮貌地微笑,說:“我知道。不過阿果,我還是很感謝你。”他交給阿果一張銀行卡,說,“以後不用給我家裡打錢了。這張卡還沒用完,已經花了的錢,我會儘快還你。”
阿果靜靜地收了卡,說:“好。你最好早點還上。”
從此阿果不再吃糖。
溫子良卻迷戀上收集阿爾卑斯的青檸糖。
那次在圖書館,連安含着青檸糖發誓要嫁多金男的時候,溫子良從她身旁經過,恰好嗅到好聞的淡淡檸檬香。
所以,是阿果誤會了,連安也誤會了。
溫子良愛的,從來只有連安。
回老家之前,連安去找阿果道別,手裡提着一包她最愛的阿爾卑斯奶糖。
阿果卻不在家,連安悻悻返回,路上遇見洛維,他說看到阿果在“不了情”里喝酒。
匆匆趕到酒吧,果然看到阿果一個人在牆角喝酒,連安奪掉她手裡的酒瓶,勸道:“阿果果,別喝了。”
“連安,你要嫁給秦寶麗她哥是不?你不要溫子良,溫子良也不要我了。連安連安,我告誡過你,千萬別愛上溫子良,可我TMD怎麼就掉進了自己的坑裡……”
阿果捂着臉號啕大哭,不是玩玩,這樣的心痛她明白,對溫子良,郭阿果真不是玩玩而已。
她才是遊戲中輸不起的孩子。
九、
溫子良寒假給廣告公司和婚慶公司同時打工,一個多月下來,已快夠還清阿果的錢。
二月春寒料峭,瘦了一圈的溫子良把湊夠的錢還到阿果手裡,化了濃妝燙了頭髮的阿果眨眨眼睛,拉了他說:“陪我逛一次街吧,溫子良。算是利息。”
溫子良笑了笑:“好。我沒意見。”
春天來了,點點粉桃碧柳掩映着繁華的街道,阿果踩着高跟鞋雄赳赳氣昂昂地衝進每一家品牌店,從圍巾、裙子到皮鞋、口紅,一個上午,滿載而歸。
阿果刷幹了溫子良還她的銀行卡里的最後一分錢,坐在路邊喝咖啡的時候,她順手將卡丟進腳邊的垃圾桶,說:“廢了。”
溫子良霍地從椅子里起身,臨末看她的一眼,陰冷而孤絕。
阿果知道這麼做深深傷害了溫子良的自尊心,但她想報復他,更想讓他明白,每個女孩都一樣,心裡藏着一頭獸,名叫慾望。
即便是愛上溫子良的連安,最終不還是選擇了身價千萬的秦岳生。
但阿果不知道,她輕易揮霍掉的,除了溫子良打工掙的,還有他賣了兩千毫升鮮血所換的錢。
溫子良的驕傲和底線,終於被她刺傷了。
連安開始在家鄉的中學教書,這是她自己找的工作。秦岳生讓她進自己的公司,她不去。而就在這一年的春天,纏綿病床數年的連安母親,去世了。
秦岳生的錢,也沒治好連媽媽的病,有時候連安會想,或許是母親自己放棄了,她不願繼續拖垮這個家,不願女兒為了給她看病,而委身猥瑣庸俗的秦岳生。
連安無比傷心,伏在母親的墳頭前哭了整整三天。
期間睡睡醒醒,一閉眼就是溫子良的臉,溫子良的眉。又冷又疼的時候,連安恍惚以為還像上次住院時,他每天偷偷來看她,手輕輕地溫暖着她的額頭。
一睜眼,幻象就滅了,溫子良被刻在記憶里,刻在二十歲的合歡樹上,連安說過,我在合歡的目光里,等你。
可如今,一棵合歡樹,即將忘記另一棵合歡樹。
連媽媽死後,秦家開始催婚。
秦岳生說:“你媽媽看病花了我六十五萬。六十五萬,夠買一個連安了。”
為這句話,連年氣得險些衝上去打他,連安拉住了哥哥,淡淡地說:“準備婚事吧,我嫁他就是。”
十、
富林秦氏長子的婚禮,連阿果的爸爸也不得不備了一份厚禮。
婚禮當天,連安穿着潔白的婚紗在鏡子前微笑,對換上粉紗裙的伴娘阿果說:“阿果果,你給我帶了什麼禮物?”
阿果拿了一隻粉紅紙盒丟給連安,說:“意大利水晶手鐲,全亞洲僅此一對。連安,弄壞了我跟你拚命。”
連安看了一眼就關上盒子,淡淡地道:“這麼值錢,不如拿它把我贖回去。我像是被賣了身。”
阿果驀然回頭看了她一眼,輕輕笑道:“開什麼玩笑。連安,溫子良也托我給你帶了賀禮。”
她從帶來的行李包中取出一個不小的包,趁化妝間沒人時,重重地擺在了連安面前。
“你自己慢慢看。”
阿果說完就出去了,她心裡很酸,很想哭一場。
連安的世界變得眩暈,她用了足足幾分鐘才拉開了包,使勁太大,拉鏈被揪壞了,嘩啦啦,糖果灑滿遍地。
阿爾卑斯青檸糖。
糖果旁邊還有一個保鮮袋,袋裡裝滿了火紅火紅的合歡花。
溫子良在一張字條上寫了兩句話——
連安,一千朵合歡花,一萬顆青檸糖。
連安,請你忘記合歡樹的目光,請你一定,一定要幸福。
淚,奔瀉而下。連安跌坐在糖果和合歡花中間,像失去了心臟一般失聲痛哭,生離死別是痛,痛失所愛是痛,溫子良,溫子良,我從沒想過,我會這麼愛你。
而你,也是愛我的。
不遺忘,連安擦乾了滿臉的淚,抓了一把糖果和合歡花在手裡,飛快地跑出門。
阿果,阿果……
她呼喚着好朋友的名字,她相信這個時候只有郭阿果能帶她找到溫子良,她們都深愛過的溫子良。
秦寶麗出現了,挽着畢業後跟一家演藝公司簽了合約的准明星洛維的胳膊,攔住滿臉淚痕的新娘連安。
“好嫂子,你這會兒是要做落跑新娘?”
連安無措地喊:“阿果,阿果。”
阿果一個人躲在洗手間里大哭,並沒聽到連安的叫聲。
秦寶麗挑着細眉指着連安向眾賓客笑道:“真是家門不幸,我哥哥怎麼會娶這麼個丫頭。”
正跟賓客敬酒的秦岳生丟下酒杯走過來呵斥秦寶麗:“當著客人的面,別胡鬧!”
“我胡鬧什麼呀!你看看她……”秦寶麗指着連安,正要發火被洛維輕輕拉走:“寶麗,我們出去走走。”
秦岳生擁住瑟瑟發抖的連安,被酒漲紅的臉笑意堪堪:“連安,來認識幾位貴賓。他們早就聽說過你……”
連安突然掙開了他,被塞進手裡的酒杯跌在地面,碎了。
糖和合歡花也掉了一地。
阿果眼睛紅紅地從洗手間出來,恰好見這一幕,忙跑過來將她拉走,抱歉地對眾人說:“對不起啊,我帶她回去補妝。”
“安。忘記溫子良,答應我。”阿果疲倦地勸她。
“不。”連安說,“這是我一生唯一的一次執著。我不可能忘,就像刻在樹上的那句話一樣,我在合歡的目光里等他。”
“可他已經有了別人。連安,別傻了。溫子良有了女朋友,是他們老家的,他托我把賀禮轉交給你時就說,秋天他就和那個女孩結婚。”
“不,你騙我阿果。溫子良……溫子良……他是愛我的。”連安的眼淚慌張又急促,她的頭很痛,眼睛兩側的太陽穴也開始痛。
阿果憐惜地看着她:“你也愛他,但你還是選擇嫁給秦岳生。連安,不是相愛就能在一起,你和溫子良有着一樣的靈魂,所以你們在相吸的同時又怯懦退縮。連安,放棄他,忘記他。”
“不……”
連安的腦袋劇烈地痛,她抱住頭坐在地上,彷彿瞬間天塌地陷,隱約中似乎秦寶麗怒氣沖沖地走了進來,踢散了那一地糖果,也踩爛了地上的合歡花,大聲叫道:“郭阿果你編什麼鬼話騙人!溫子良分明就是死了,就在洛維拍片的現場,他為了掙錢,給人家當攝像助理,被樓上掉下的道具砸中了……”
“秦寶麗你丫的閉嘴!”阿果再次甩了她一耳光。
連安眼前一黑,一句話沒叫出口,捂着頭便倒在了地上。
十一、
天,慢慢地黑了。連安病房外的樹影漸漸模糊,不過一小會兒之後,月亮便爬上了枝頭,那一樹開花的合歡像飽蘸了月光的硃砂筆,泛着明澤的光亮。
連安躺在床上看月亮,看了一會兒月亮就成了溫子良。
第一次見他,他白襯衣黑長褲,在微風四起的長廊里走來;第二次,他說,我想尤利西斯不該這麼悲傷。後來,他說,你來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安。
連安說,我是安。
連安睜大眼睛,透過層層淚水看到月亮上溫子良微笑的臉,他說,想我的時候,就吃一顆糖。
一萬顆糖果,每天吃一顆,夠連安吃一輩子了。
溫子良,我很想用一生來懷念你。只可惜,不能了。
我更希望早日到月亮上陪你,月亮上,有沒有你為我種的一棵合歡樹呢?
哥哥連年出去買東西了,守着連安的阿果也疲憊地睡著了。
連安想起阿果流着眼淚說,溫子良知道你得了白血病,所以他想拚命賺錢為你治病。他從不承諾,是因為他還擔負不起對你的責任。溫子良曾對我說,等他足夠強大了,一定會回來娶你。
他說他愛你,連安。
我也愛你,溫子良。
在寂靜無聲的夜裡,連安輕輕地笑了。她抬起手,小心而又艱難地摘去了臉上的氧氣罩,然後拔掉針頭,然後剝了一顆糖放進嘴裡。
清酸中帶着香甜的味道,讓連安甚至不覺得呼吸艱難,她口裡含着糖,慢慢地睡去了。
窗前的合歡樹影影綽綽,在彌留的最後夢境里,她看到溫子良拿着大朵大朵的合歡花,站在樹下,正向她招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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