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之愛

　　這天晚上下了班，蕭虹疲憊地躺在床上，可不一會兒就被一陣詭異的聲響給驚得睡意全消。那聲音似有千軍萬馬在奔騰着、咆哮着，還夾雜着器械打鬥聲，她痛苦地將耳朵塞上。

　　這樣的日子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月了，自從搬進了這個屋子裡，蕭虹的耳里就經常聽到各種稀奇古怪的聲音，有時是海嘯一般，有時是怪叫，有時是男人深情的呼喚……起初，她也懷疑自己得了耳鳴，可是只要她把耳朵塞上，聲音就消失了，那肯定不是耳鳴。

　　蕭虹欲哭無淚，一周前她才重新找到工作。之前她已經把所有的錢用來付了半年的房租了，還向一個朋友借了兩百塊錢維持生活，每天就靠吃方便麵度日。可萬萬沒有料到，選了好久才租下的房子，竟然是一間“鬼屋”。她想退租，可房東不同意，斥責她胡說八道，世界上哪裡會有鬼？要退可以，錢不會退給她的，畢竟當初簽有租房合同，沒有正當理由中止合同的一方要賠償違約金，房子有鬼算什麼理由啊？蕭虹只得忍耐着居住在這間破屋裡，每天騎上那輛破單車出去工作。

　　蕭虹也曾用棉團塞住耳朵，結果耳朵被折磨得好疼。可那些捉摸不定的聲音，往往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響起來。結果用不了多久，她就將棉團扯出來扔了。

　　蕭虹的手捂得有些酸軟了，隱隱感到那聲音好像已經沒有了，於是她放開了手，果然，那千軍萬馬的奔騰聲慢慢停息了下來，淡到快要沒有的地步。但她沒想到的是，一句彷彿在空悠曠野中的呼喊聲，緊接着傳入了她的耳里：“蕭——虹——我愛你——！”

　　聲音無比的深情、凄迷，含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絲絲入扣地傳到蕭虹的耳里，讓她在剎那間震驚了。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這麼震撼心靈的呼喊聲，她這些年來積存在心裡的苦楚，被這聲音給呼喊得翻江倒海！

　　自此，蕭虹開始不再反感那詭異而神秘的聲音。有時，那個神秘的聲音，會呼喊着她的名字，讓她憶起自己16歲時那段傷感的初戀。那時，她還是西北那個偏遠的小縣城一個副縣長的女兒，而她初戀的男友景深強，卻是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他熱愛音樂，喜歡搞些稀奇古怪的樂器或聲音，卻被她的父母看不起，他們強行拆散了她們，逼她和市委書記的兒子訂婚。傷心之餘，景深強告訴她：“我要去為你打拚出一片天地，讓你的父母不再看不起我，我會正大光明的來娶你的……”他這一走，就是六年，再也沒有音訊。而她不願意和市委書記的兒子結婚，逃婚出來，在北京做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北漂一族。從縣長的女兒到吃了上頓愁下頓的北漂，蕭虹卻無怨無悔。

　　這聲音多像是景深強的聲音啊！蕭虹聽着聽着，或熱淚盈眶，或沉醉忘我……她想，哪怕這是一間鬼屋，她也心甘情願和鬼同眠。

　　但大約過了半個月後，那怪異的聲音再也沒有響起過了，竟似從此消失了般。

　　屋子恢復了平靜，蕭虹的心卻無法再平靜下來了，她懷念以往那種詭異的聲音。

　　這天，蕭虹在回租住屋的路上，隱隱看到過道上有一個什麼東西在亮着，出於好奇，她忍不住低下頭去看，不看不要緊，這一看，她大吃一驚。地上是一張一寸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個清純的女孩，微微翹着嘴角在笑。這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呀，這是她和景深強交往時，她送給他的。當時他像珍惜一個寶貝似的捂在胸口，說這一輩子都會好好地珍藏這張照片，照片在他人在，照片失他人死。而現在，她竟然在此發現了這張照片……

　　“深強……”蕭虹悲傷地坐在過道上哭泣起來。

　　新年的鐘聲，很快敲響了，一部部的賀歲片火熱上映。蕭虹從影碟店裡租了一張著名導演拍攝的當年的賀歲片《強風烈雨》，一個人蜷縮在她的蝸居里播放着。閃爍切換的畫面，沒讓蕭虹對這部聲勢浩大的“大片”產生多強的吸引力，倒是一開始那金戈鐵馬的聲響，讓她呆若木雞。太熟悉了，這麼多的聲音，她怎麼像是曾接觸過的聲音？

　　當她看着演員表打印出來，說某女星飾演主角肖紅時，心裡不由得一動，原來這影片的主人翁，竟然是和她同音不同字的同名人。

　　接下來，片中的很多聲音，她都似曾相識。努力地思索了一下，蕭虹猛然想了起來，就在她才搬到這房子里的時候，老聽到過莫名其妙的詭異的聲音，和這部影片里的很多場境聲音一模一樣！

　　蕭虹呆住了，一絲寒意從腳心升起。難道，這真的是一間鬼屋？為什麼她會幾個月前，就聽到這部片子里的樂聲？半年前，這部《強風烈雨》怕還沒有拍攝完成吧？

　　她思緒萬千，理不出一個頭緒來。這時，片子的畫面已經播放到一個草原上，兩隊騎軍衝刺過來，展開了廝殺。那千軍萬馬的聲音，令蕭虹心悸，她真的沒記錯，她曾真真切切地聽到過這聲音。如果沒猜錯，再過一會兒，應該是男主角深情地呼喚女主角的名字。果然，一片殘屍遍野后，男主角發出了一聲悲嗆的呼喊聲：“肖——紅——我愛你——！”

　　這多像是景深強的聲音啊，蕭虹在毛骨悚然的同時，卻莫名其妙地產生了一種依戀感，不知道是對這部片子還是這些聲音，還是這間屋子。

　　但她心裡有一種說不清的忐忑，景深強是否出了什麼事了？為什麼她能聽到他的聲音？她要去找他，一定要找到他！來北京，是為了他，這麼多年來，她從來沒有將他忘記過。

　　不料，蕭虹的母親這天不知道從哪輾轉打聽到了她在北京的手機號，打電話來了：“虹虹，回家來吧！”

　　“媽……你是怎麼知道我的電話的？”

　　“從你朋友那打聽到的，她說你在北京過得很苦。虹虹，回家吧，爸媽對不起你，不應該阻攔你和景深強在一起的，可我告訴你，他已經死了，前不久景深強回來找過你的，我們說你去了北京，聽說他又趕回北京去，結果在路上出車禍死了……回家吧，虹虹，你一個人留在北京又有什麼用呢？”

　　蕭虹的手機差點摔到了地上，原來，他真的不在人間了？剎那間，蕭虹轟然癱倒下去，支撐着她的信念也沒有了，她不明白生命還有什麼意義！蕭虹覺得疲憊不堪，她突然想回家了，父母再怎麼也是自己的親生父母，家永遠是自己的家。

　　提前訂好了票，退了房，她什麼東西也不想去收拾了。走出這個她生活了大半年的小屋，她有種說不清的悲楚交集。

　　路過過道時，她看見有一個人影慢慢走近，那人邊走邊低着頭似乎在找着什麼，蕭虹徑直走過去，那人卻在剎那間抬起了頭，蕭虹猛然嚇了一跳，盯着那人看，突然叫了起來：“深強……”

　　那人看着蕭虹，也是震驚不已，半天，他才迸出話語來：“蕭虹……”

　　好熟悉的聲音，蕭虹突然就哭了起來，今天，她不但又一次聽到了景深強的呼喊聲，而且看到了他出現。一直以來她不停地出現了幻聽，可今天，她竟然出現了幻覺，可這樣的幻覺是多麼真實啊！

　　她凄然地伸出手，想摸摸景深強，以為會摸一個空。可沒想到，景深強一剎那間把她緊緊地擁在了懷裡，淚流滿面。蕭虹深深地感覺到了他的體溫是那樣的熱乎，她驚異地問起來：“你沒有死？”

　　與此同時，同一句話也從景深強的口裡迸了出來。

　　兩人突然又哭又笑，景深強告訴蕭虹，他回過故鄉，去她們家找過她，然而，蕭虹的父母暴怒地將他趕了出來，並說，他們的女兒因為他，已經傷心過度，早就不在人間了，悲傷的他，不得不重新回到了北京。然而，半年前他搬離租住屋時，不慎將蕭虹留給他的唯一的照片遺失了，他曾到處找也找不到。從故鄉回來后，他驀地想起曾經的租住屋，心想，照片會不會是掉在這裡了呢？於是，他跑回來了……

　　蕭虹這才明白，父母騙了她。可此刻的她，已經顧不得去想那麼多了，問景深強：“你曾經住在這裡過？”

　　景深強點了點頭，他說自從來北京后，就在這裡租下了房子，但後來他在一家劇組找到了工作，多半的時間是跟劇組住在一起，難得回來。

　　蕭虹告訴了他，自己曾聽到過他的呼吸聲，以及其他奇怪的聲音。景深強笑了：“親愛的，你沒有出現耳鳴，那確實是我的聲音。”

　　景深強告訴蕭紅，他來北京后，四處找工作，後來看到一個劇組在招擬音師。覺得奇怪，就跑去問，導演告訴他，擬音師就是對影片中產生的聲音進行模擬，因為有很多聲音在拍攝的同時，不是很方便同時錄製，所以要找擬音師配影片中的聲音。他好奇地看劇組的另一個擬音師工作，只見那個人用各種道具把影片里的聲音模擬出來，忍不住笑了，他自幼對聲音特別敏感，有着一種特殊的口技，根本不用任何道具，就可以發出各種聲音來。

　　他試着運用口技來擬音，一下就讓導演相中了。於是，他順利地成了一個擬音師，業餘時間，他還不忘練習口技！

　　“天哪，原來你一直住在我隔壁，在練口技，我聽到的聲音全是從你口裡發出來的？”蕭虹叫了出來。

　　景深強笑着望着她：“是啊，我們竟然在一起住了那麼久，居然互相不知道。好在現在我們重新相聚了，也許，是上天都讓我們的愛情感動了……”

　　說著說著，景深強讓蕭虹閉上了眼。蕭虹依他所言閉上了眼，慢慢地，她感覺到耳朵響起海潮的聲音，彷彿置身於大海邊。她睜開了眼，才發覺，海潮聲就是從景深強的嘴裡發出來的。

　　景深強擁緊她：“現在的我，雖然不是以前那個窮小子了，但也沒有多少錢。但我可以給你整個世界的聲音，讓你有一種擁有整個世界的感覺……”

　　蕭虹把頭埋在他的懷裡，幸福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