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公車

　　一

　　莫小銀沒有想到會如此尷尬地發現陳修落的婚外情。

　　她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有一天落到這樣的一個地步。

　　她是婦產科醫生，有一天，來了一個女孩子，做人流，她為女孩子親自做。這種手術做多了，她有些許麻木，但女孩子們總是會喊疼，大顆的汗滴和眼淚掉下來，有時會有男友陪着，但大多數女孩子是自己來。

　　那時候，她就會安慰女孩子：“馬上就好了，如果疼就嚷一嚷。”

　　其實，她是從心底里看不起她們的，這賤，純粹是自己找的啊。為什麼要未婚同居，為什麼要輕易把自己給男人？

　　台上的女孩子顯然是很疼了，眼淚流了出來，叫着她：“姐姐，你輕一點。”

　　莫小銀已經儘力輕了，可太輕了，宮刮不幹凈，會留下很多後遺症。

　　如果當初知道天天做這個，莫小銀是打死也不會學醫的，簡直是恐怖。第一次給人做流產時，怎麼也吃不下飯了，到底是陳修落勸了半天，買了好多水果給她吃，那時，她還沒有懷過孕，所以，給女孩子做流產，好像疼的是她自己。

　　做完了，女孩子疼得站不起來，拿出手機往外打。

　　剛說了第一句，莫小銀就呆了。

　　那時，她正摘手術的手套，那個女孩子叫的，是陳修落的名字。

　　“陳修落，你快來，我疼得不行，接我回家。”

　　她回過頭去，看着那個女孩子，那個女孩子還在叫着：“陳修落，陳修落，你快來吧，我在醫院。”

　　“你叫誰？”莫小銀問。

　　“陳修落，”女孩子說，“我男朋友。”

　　“在建設局的陳修落嗎？”

　　“是啊，”女孩子說，“我的男朋友。”

　　莫小銀揚起手，很果斷地給了女孩子一個耳光：“不要臉的東西，那是我老公。”

　　有些時候，事情就是這樣有意思，你以為與你無關，卻處處牽扯了你，你以為是局外人，恰恰，還沒搞清怎麼回事，自己就卷了進去。

　　再去看蹲着的女孩子時，怎麼看怎麼像風塵女子了！弔帶的露背裝，紅棕短髮，還有文胸，再細看，居然是陳修落的英文名字，真他媽的！莫小銀罵了一句，掏出手機也打，手哆嗦着：“陳修落，你趕緊把你的二奶領回家。”

　　這樣說的時候，聲音是顫抖着，衝到樓道里，靠在牆上哆嗦，眼淚就下來了。

　　二

　　金童玉女離了婚。

　　大學里最般配的兩個人，被人羨慕得流了口水的人，終於分了手。莫小銀明白自己，寧為玉碎，絕不能要這個上了別人床的男人了——儘管他恨不得跪下了，然後口口聲聲說：“我愛的是你，和她是玩呀，她一個風塵女子——”還真讓莫小銀猜中了，果然是風塵女子，在戀歌房陪唱的，陪着陪着就上了床。

　　陳修落說，當時喝醉了，有了第一次，然後就有了第二次……莫小銀尖叫着，不讓他再說下去，心，一片片碎掉了，這是那個當年海誓山盟說愛她一輩子的男人么？就差跪在地上對天盟誓了。

　　他竟然禁不住，美色的誘惑。

　　陳修落凈身出戶，莫小銀說：“別，存款給你吧，我就要房子，有了房子，我可以沒有男人，再說，你得找小姐，花銷多。”她說話帶着揶揄，陳修落張了張嘴，沒說什麼，還有什麼好解釋的，孩子都有了，如果不做掉，怕是快生了吧？

　　離婚後莫小銀一直夜夜笙歌，和從前的閨密們K歌，搞生日派對，只是曲終人散后，人家是要回家的，她也要回家，家裡早就蒙了一層灰，懶得擦。飲水機里沒了水，懶得換，有一天半夜想喝水，才發現，連一壺熱水也沒有，於是跑到水龍頭下面喝了涼水，第二天，鬧了肚子。

　　想起和陳修落在一起的時候，所有的換水事情全是他。

　　還有洗隱形眼鏡之類的事情，陳修落做起來很順手。莫小銀泡了幾次隱形眼鏡，後來總是搞掉，最後，只好又戴上眼鏡，她才知道，原來，洗隱形眼鏡是件麻煩事情。

　　或許，他真的是愛她的，只是，偶爾讓身體出了軌？這樣一想的時候，莫小銀就想嘔吐，根本不能接受。

　　接下來，她隔三岔五去相親，三十歲，她看起來半生不熟，說老不是多老，年輕吧，也不年輕了。

　　給她介紹的居然有五十歲的，她拂袖而去，開什麼玩笑？介紹人說，那你還要什麼樣的？二十七八的小夥子？他有病啊找個二婚頭？

　　終於介紹了一個海歸給她，三十三歲，未婚，莫小銀懷着忐忑去的，去了一看就心涼了——三十三歲看着像四十三的不算，才1.63米，而且，還穿了增高鞋。莫小銀主動買了單，很友誼地送走了這個人，心裡驀然黑暗起來：女人三十，真就是豆腐渣了嗎？

　　在街上看到陳修落時，他總是一個人，莫小銀以為，他會娶了那個女孩子，結果半年過去，他仍然是一個人。

　　十字路口等紅燈時，兩個人差半米。陳修落說：“一個人去哪裡吃飯？”莫小銀笑着，有些許得意地答：“有男人約，去浪淘沙吃。”其實心裡酸酸地泛着涼，哪裡有男人約？不過是打腫了臉充胖子而已。

　　於是也問：“你也赴約會嗎？”

　　陳修落答：“不赴，一個人，到家聽音樂，吃泡麵。”

　　這個回答，讓莫小銀更加心酸，無論是真是假，陳修落都有討好的意思，但是，她還是不願意回頭，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臨拐彎，陳修落忽然說：“別走馬燈似的相親了，男人壞的太多了，我挺替你擔心的，你別為了報復我這麼快把自己嫁了，我會恨我自己的。”

　　莫小銀呆了呆，在霓虹燈剛剛亮起的馬路邊上，忽然掉下淚來。

　　三

　　莫小銀隱隱感覺到乳房有些疼時並沒有在意。

　　她摸了摸，有兩個硬塊。

　　下午上班的時候，去另一個醫院拍了片子。大夫說，可能是腫瘤，要手術，做切片，也可能良性，也可能惡性。

　　那個下午，她一直在街上晃，看着所有東西都模糊起來。如果知道這樣，就生個孩子了，和陳修落在一起的時候，一直忙事業，想做了婦產科主任再生孩子，結果，主任沒有做上，病倒來了。

　　掏出手機，茫然間就打給了陳修落。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打電話給陳修落，陳修落好像在一個建築工地，大聲地嚷着：“莫小銀，是你嗎？你怎麼啦？怎麼啦？”

　　莫小銀聽得出他聲音的焦急，以她的倔強，是不肯輕易給他打電話的。

　　她在電話中哽咽着，然後說：“乳腺癌，不知良性惡性。”

　　對方愣了一愣，然後說：“我馬上來，你在哪裡？”

　　手術是三天後做的，做手術的時候，陳修落一直拉着莫小銀的手，然後問：“你記得我第一次親你的時候，你的牙和我的牙碰到一起，我們就差滿地找牙了。”

　　莫小銀想笑，眼淚卻下來了。

　　還好，是良性的，可是，兩個乳房卻沒有了。

　　陳修落一直陪在身邊，煲湯講笑話，而且連牙膏都擠好了，莫小銀感激地說，“謝謝你一直陪着我，我想，找你總比找別人強，畢竟，我們在一起生活了五年了。”陳修落從後面環住她，她慢慢地堅定地撇開他的手，然後一個人走到沙發那裡坐下，莫小銀說了一句話：“陳修落，我現在拿你當最好的朋友，你要知道，愛情就是一輛公車，下了這一輛，再上去之後，會遇到不同的人。”

　　那是她一直想說的話，不要因為同情而接納我，不要因為我沒了乳房而抹殺了你從前的錯誤，我還是我，倔強而自尊的我，愛情這個東西，最講究自尊。

　　四

　　陳修落還是會常常來，提了幾根蔥幾棵菜，來了也不說什麼，進了廚房就做飯，莫小銀喜歡吃他做的菜，精緻、細膩，完全是揚州男人那種作派。

　　莫小銀戴了帶海綿的那種胸罩，看起來和從前沒有多少區別，可是她自己知道，她的自信，她的性感已經蕩然無存了。如果說從前還能覺得自己有幾分姿色和男人交換條件，那麼現在，她乾脆想一個人過一輩子了。

　　所以，陳修落再來的時候她難免情緒不好，最壞的一次，她把他買的菜全扔了出去，然後說，滾。少來同情我。

　　其實是她應該看心理醫生了。

　　她甚至懷疑同事也在取笑她，還有那些病人，是不是也看出了她的假胸？在和同事鬧過幾次不愉快之後，她聽到有人罵她神經病了。

　　陳修落再來的時候她問：“我是神經病嗎？”

　　陳修落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不是。”

　　“那我是什麼？”莫小銀又問。

　　“你是我的親人。”

　　這句話讓莫小銀的眼淚刷刷刷掉了下來，她哽咽着說：“你還愛我？”

　　“非常愛。”陳修落低了頭，“如果你能原諒我，離婚後我才發現，我不能沒有你，你去相親時，我的心是疼的，你病了，我恨不能替你，你切了乳房，其實是切了我的心……”莫小銀捂住他的嘴：“其實，我也是，我也是忘不掉，我的心裡，一直開着一輛車，那輛車上，只有一個客人，就是你，我的心裡，一直有一所房子，房子里住着你，再也沒有住過別人。”

　　說這話的時候，恰好是除夕夜，他們看着外面的煙花，一點點升騰起來，陳修落問：“莫小銀，我什麼時候可以搬回來住？”

　　莫小銀側過臉來看了看陳修落說：“現在，現在吧，然後，我們一起包餃子吃。”

　　三個月後，莫小銀懷孕，陳修落把頭貼到她肚子上，壞壞地說：“你說，咱生男孩兒還是生女孩？”莫小銀說：“男女都行。”

　　陳修落說：“不行，我標準高，你最好給我生個龍鳳胎，要不，我就讓你再生下去，我要一兒一女。”

　　莫小銀把陳修落的頭抱在懷裡，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