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了個流浪漢

　　偉寧是小車司機，開了十幾年的汽車，當然算是老司機了。他技術不錯，加上為人謹慎，從不開快車，也很少酒後開車，幾乎沒有交通違規記錄。

　　那天，一個同學舉辦喬遷之喜酒宴，請他去熱鬧熱鬧。偉寧就去了，坐了兩桌同學，男男女女，好不熱鬧。偉寧坐下，為自己倒了杯飲料。有個同學說他，老同學相聚，就喝這種飲料？也太對不起老同學了吧。偉寧說，我今天開車來的，不能喝酒。這個同學說，喝一杯有什麼關係？他也是開車的，他自己就喝了一杯。偉寧不喝，同學就有點不開心，說偉寧不給面子。過了一陣，又來了一個同學。這個同學現在是副市長，副市長姓洪。洪副市長舉着酒杯對偉寧說，久仰，久仰，好長時間不見了。洪副市長端着滿滿一杯酒站在偉寧面前，做出一副敬酒的樣子。偉寧還能說什麼，人家是官，官大一品壓死人，何況是個大官。你不過是個小司機，前面就是滾燙的油鍋，偉寧也要往下跳了，他把杯里的酒一口喝了下去。

　　偉寧嘴上的酒沫還沒抹乾凈，其他同學不高興了：你什麼意思？當官的給你敬酒，你就喝，咱們老百姓給你敬酒你就不喝，也太勢力眼了吧。

　　偉寧被同學們說得不好意思了，他想，這就叫捨命陪君子了，就陪同學喝了幾杯。

　　酒席散了時，天開始下雨。偉寧開了一陣車，臉上有點發燒發熱的感覺了。再開一會，就有點頭暈了。

　　雨越下越大，偉寧開得很慢。前面一段路光線不太好，路兩邊全是紫荊花樹，枝枝葉葉把燈光遮蔽了。拐彎，是一片居民區，綠化做得非常好，到處花團緊簇，綠樹成陰。再拐彎，就突然撞了一個人，只見這個人一下就倒在了路邊的陰影里。偉寧的頭一下大了，前後看看，沒有一個人，漆黑的夜晚，只有嘩嘩的雨水。他一陣急駛，逃離了現場。

　　回到家的偉寧倒頭就睡了，第二天早上八點才醒過來。醒了的偉寧想到昨天晚上的事，就嚇呆了，坐在床上半天沒動一下。

　　偉寧向單位請了假，說不舒服，得休息兩天。他把自己關在家裡，門都不敢出了。

　　偉寧躺在床上想了半天，越想越害怕。他躲藏在窗帘后不時往外窺視，聽見有警車鳴笛，就嚇得心驚肉跳。上午九點，門被敲響，偉寧從沙發上跳起來，心想，完了，完了，警察找上門來了。他頭冒虛汗，手腳發軟。門被持續敲響，而且越來越響。偉寧想，不開門是不可能的，就去開門了。偉寧做好了被抓捕的思想準備，面部表情嚴肅得嚇人。打開門，卻是妻子站在門外。他有點反應不過來，獃獃地望着妻子。

　　妻子很不高興地問他：你躲在家裡幹什麼？為什麼老不開門？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妻子懷疑家裡是不是有別的女人，就衝進屋裡，查看了一遍，結果什麼也沒看到。妻子又問他，你躲藏在家裡幹什麼？半天不開門？

　　偉寧回到客廳，獃獃地坐在沙發上。妻子看他神情怪怪的，以為他生病了，摸了一下他的額頭，很正常。偉寧倒在沙發上開始抽煙，一根接一根。妻子又問他，怎麼不上班呢？他瓮聲瓮氣地說，今天不上班了，人有點不舒服。說完就回到裡面一間卧室，把門關上。

　　偉寧一人關在房間里，坐卧不安，像一隻困獸。這個晚上，偉寧不斷地做着惡夢，從夢中驚醒，再也睡不着了。他想，不能這樣了，再這樣下去他會發瘋的，他要趕快去投案自首，以解脫心靈上的負罪感。想好后，第二天上午，偉寧就去投案自首了。

　　他來到交警大隊，直接就到了事故科。有個警察正埋頭做事，見有人進來，而且神情肅目，就問有什麼事？偉寧就把前天晚上的事說了。警察聽了，先是批評他不該在撞了人後逃逸，逃逸性質就不一樣了，處理是非常嚴重的。警察後來又說，你現在投案自首，說明你有悔過的表現，這很好……。警察突然停了下來。警察說，不對呀，這兩天沒有人來報告事故呀，也沒聽說過車禍呀。警察沉吟片刻，打電話到市120急救中心，問前天晚上有沒有出過車禍的事？得到的回答是，沒有呀。這就怪了，怎麼回事？偉寧說，千真萬確，我是撞了一個人。警察感到這事有點怪，就說，你帶我去看看現場吧。

　　到了那天出事的地方。這裡是新開發的社區，建了優雅的可供居民休閑的花園。有好幾處地方都十分的相似，他找了一個地方，沒有看見任何出過事故的跡象。又找了一個地方。警察問偉寧是在這裡出事的嗎？偉寧說，好像是這裡。但是，這裡什麼也沒有。他們轉過一叢綠竹，突然看見一個流浪漢坐在地上曬太陽。流浪漢有50歲的樣子，頭髮很長，鬍子拉碴，全身髒兮兮的，至少有一年半年沒洗過澡了。流浪漢頭上臉上有血跡，像受過傷害的模樣。

　　警察問流浪漢，你是前天被汽車撞傷的嗎？流浪漢指了一下前方，瓮聲瓮氣地說了句：昨……天。就沒下文了。偉寧對警察說，他說的是昨天，而我是前天發生的事。警察又問了一遍。流浪漢似乎聽明白了警察問什麼，他的眼球深深地埋在眼皮底下，放出亮亮的光芒，然後說了句：前天。警察問他，你是前天被撞傷的嗎？流浪漢點點頭，然後就把頭垂下去，快垂到褲襠里。

　　警察對偉寧說，這就對了，他就是你前天撞傷的人。偉寧說，他剛才說是昨天，現在又說是前天，到底是哪一天？警察說，可能是被撞懵了，有點腦震蕩，記不清楚了。這樣吧，你把流浪漢接到醫院去檢查一下，看有沒有撞傷，傷了就治療。因為是你撞傷的，你得負責，是不是？而且我們也不追究你逃逸的責任了，你只要把他的傷治好就行了。警察把他的電話號碼、身份證號碼及車牌號要走了。

　　偉寧把流浪漢弄到醫院檢查了一下，流浪漢的小腿骨折了。於是，偉寧就給流浪漢繳納住院費，安排流浪漢住了醫院。

　　偉寧回到家，總算舒了口氣，心裡一塊大石頭搬掉了。

　　妻子回來了。吃飯的時候，偉寧講出了真相。妻子嚇了一跳，問他，那個流浪漢不會死在醫院吧。偉寧說，不會不會，醫生已檢查了，就是腿骨折了。妻子就放心了。

　　過了兩天，醫院打電話找偉寧，讓他馬上到醫院去一趟。偉寧以為出了什麼事，立刻趕到醫院。醫生對他說，這個老漢因為長期營養不良，現在出現了嚴重的貧血症，必須給他增加營養。偉寧看着醫生說，這也要我負責嗎？醫生說，如果我們給他在手術台上接骨，他因營養不良而造成其他併發症，下不了手術台，這個責任還是由你負的。醫生看着偉寧，偉寧像傻子一樣張大嘴呆住了。

　　偉寧又繳了筆錢給醫院，作流浪漢的營養費。

　　偉寧把這事說給妻子聽。妻子呆了一下才說，但願這個流浪漢不再出什麼事。但是，才過了一個星期，醫院又打電話給偉寧，讓他到醫院來一下。偉寧緊張了一陣，不知道流浪漢又出了什麼事，他馬不停蹄地趕到醫院。醫生說，老漢的腿骨接得很好，正在恢復。老人的身體健康狀況也一天天好起來。但是，醫生頓了一下說，老漢現在心臟不太好，有心臟病，可能是因事故而引發的。偉寧問醫生，這也要我負責嗎？醫生說當然啦，你想吧，他如果因心臟病而死在醫院，不是你的責任，還是誰的責任？

　　偉寧又傻眼了，不得不又出了一筆錢，給老漢治療心臟病。

　　偉寧回到家，把這事說給妻子聽。妻子說，哪有這種事呀？這老漢是賴上你了。他被撞傷，我們治傷就是了呀。偉寧說，我也覺得很冤枉，可你說怎麼辦？我不管這老漢，就丟在醫院，警察也不會同意的。而且萬一死了呢？我還得負法律責任，弄不好得坐牢，是不是？妻子無話可說了，如果能花錢消災，錢又算什麼呢。然而，過了幾天，醫院又打電話讓偉寧去一趟。偉寧不知道老漢又出什麼事？這次他與妻子一起去的。

　　到了醫院，醫生把他們叫到辦公室。醫生說，老漢現在情況很好，下面就是靜養了。如果在醫院住下去，費用會很貴，最好是把老漢接回家靜養。偉寧的妻子聽罷就跳了起來，她說，老漢又不是我的親人，憑什麼讓我們接他回家？偉寧說，接回去算什麼名堂？讓我們把他當爹養起來？偉寧說完這話，妻子就一把將他拖出了醫院。妻子說，簡直是開國際玩笑，我們付了醫藥費，還得把他接回家養起來？真是豈有此理。

　　他們回到家裡，對此事還在憤憤不平時，警察就找上門來了，還是那個交通警察，他說，你們好事做到底，就把他接到家裡來養兩個月，等他會走路了，就把他送回原籍。偉寧說，為什麼現在不把他送回去呢？警察說，我們調查過了，老漢是孤身一人，送回去也沒人照顧。等他會走路了，我們就送他回去。

　　偉寧看着妻子。妻子說，我們怎麼這麼倒霉，弄一個流浪漢來當爹養。警察被這話逗得笑起來。警察說，你們也不用太生氣，就算做一回志願者，學雷鋒吧。至於錢的問題，我們也可以出一點。話說到這份上，還能說什麼？就把老漢接到了家裡。從此，偉寧就把老漢當爹養了。妻子就諷刺偉寧說，這樣也好，你提前實習一下照顧老人吧，以後你爸爸老得走不動了，你就能直接進入角色照顧你爸爸。

　　偉寧只有苦笑。

　　偉寧照顧老人像照顧孩子一樣，任勞任怨。一個月下來，老漢能撐着拐杖走路了。兩個月後，老人可以離開拐杖了。老漢的意思是，再過幾天，他就想回老家了。偉寧與妻子長出了口氣。

　　這天傍晚，才吃了晚飯，

　　老漢對偉寧夫妻深深地鞠了躬，說要感謝偉寧兩口子。偉寧與妻子巴不得他快點走，都已經這樣了還要什麼感謝啊。可老漢的話讓他們憤怒了。原來，老漢並沒有被他撞倒，那天晚上老漢親眼見到有個人開車撞到了一個垃圾箱，後來又有人找他問是不是被撞了，剛好那時他心口疼，說不上話，讓別人誤以為是偉寧撞了他……偉寧腦子裡一片空白，他喃喃自語：這麼說，他出了這麼多錢為老漢治骨傷，完全是花冤枉錢？這真是太滑稽了！

　　傳寧找到警察，決定要好好和警察理論一番。可警察對偉寧照顧老人的事實給予高度評價，並表示感謝。偉寧也不好發作，只好讓警察把老漢接走了。

　　偉寧耿耿於懷了半個月。這天剛上班，工會主席找到偉寧，一把握住他的手說，你真是個好同志，義務照顧一個被車撞傷的流浪漢達兩個月，出了2萬元的費用。工會主席還擁抱了偉寧，說要好好宣傳他的事迹。

　　偉寧成了單位里的新聞人物，被評為“市十大模範公民”，在頒獎大會上，洪副市長為偉寧頒獎，他說，不錯不錯，我們同學中還出了個“名人”。偉寧呵呵地傻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