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十三太保”

　　吳漢鈞是虹橋小學的教導處副主任，四十餘歲，看上去文質彬彬的，他業餘酷愛養花蒔草。他家住在一棟江南特有的舊式民居里，石庫門，高高的圍牆，大院子，左右兩個廂房，院子里擺滿了各種花卉盆景，還有堆砌得很精緻的花壇，點綴着靈秀的湖石，角落裡栽着數枝青竹，簡直像一座小小的園林。

　　暑假快要結束的時候，天氣漸漸轉涼，有關部門在市郊舉辦了一次大型的華東地區民間花卉交易會，吳漢鈞不顧路遠，騎着自行車前往。交易會設在一片準備建造體育中心的開闊地，人山人海，盛況空前。吳漢鈞此時走到一個農民模樣的人擺的地攤前，驀地，一盆綠油油的花樹映入他的眼帘，吳漢鈞看出這是一棵山茶花，栽在一隻褐色的圓形器皿里，不像是花盆，髒兮兮黑乎乎的。山茶的長勢不錯，葉片油亮，葉柄呈現嫩青色。

　　攤主五十多歲，老實巴交的，見吳漢鈞盯着擺在地上的山茶花，攤主笑着說：“老闆，要買嗎？”“什麼老闆！別亂叫。隨便看看。”吳漢鈞邊說，邊仍盯着那盆山茶。“哦，師傅，這可是一盆名貴山茶啊，叫十三太保，不多見的啊。”攤主搓着手，笑着說。“真的嗎？這就是十三太保嗎？”吳漢鈞不由倏然而驚，蹲下身子，仔細端詳着那盆花樹。他曾在書上看到過關於十三太保的介紹，這是一種極其珍稀的山茶花，開放時，會出現十三種不同顏色的花朵，因之獲名。眼前的山茶花長勢很好，但還未到開花的季節，因此不能確認。儘管如此，他心裡很喜歡，沉吟了一下，說：“多少錢？”農民蹙了一下眉頭，說：“就算250元吧。”

　　吳漢鈞遲疑了一下，覺得有點貴，但還是爽快地掏錢買下了，他希望看到十三種顏色的花同時呈現在自己面前。掏錢的時候，順便從錢包里取出一張學校給他印的名片，說：“這是我的名片，今後有什麼好花好樹，和我聯繫。”農民點頭哈腰地接過名片。吳漢鈞把山茶花小心翼翼地綁在自行車的後座上，回到家裡，他把山茶花放在院子里的花壇上，澆了些水，還撒了少許化肥粒子，精心地侍候着這棵名貴的山茶。

　　不料，大約四五天後，吳漢鈞驚異地發現，山茶花的葉子漸漸乾澀變黃，竟至枯萎。吳漢鈞連忙掘土取出山茶花一看，驟然大驚，這棵所謂的十三太保竟然是沒有根的，只是將一截樹枝埋在土中。唉，這世道，看上去這麼老實的鄉下人也作假騙人，他嘟嚷着將這無根的枯枝插回器皿里，把髒兮兮的器皿隨手扔在院子一隅，希望萬一再遇見那騙子，也好歹有證據。他心中鬱悶，最令他尷尬的是，買回十三太保之後，曾打電話告訴他高中時的同學陶經誼。陶經誼上大學學的是歷史考古，畢業后留校任教，由於他在文物考古方面造詣頗深，現在是歷史系副主任。陶經誼是個很懂得修心養性的人，和吳漢鈞一樣，業餘時間也喜歡養花弄草。為此，他抽空特意來到老同學家，想看看十三太保的真容。不想見到吳漢鈞后，見他一臉沮喪，詢問之下，遂知道他受騙上了當。吳漢鈞指着院子角落裡那隻灰頭土臉的圓盆和裡面栽着的敗枝殘葉，說：“唉，想不到，如今騙子處處都有。”

　　陶經誼隨他的指處望去，感到很失望，忽然，他怔了一下，忙轉過臉看着吳漢鈞，附和着說：“是啊是啊，現在幹什麼事都得防着點，多留個心眼，說不定騙子就在身邊。”兩人相視片刻，會心地笑了起來。

　　一天半夜，睡在廂房裡的吳漢鈞忽然被一陣腳步聲驚醒。廂房連着院子，有一排窗子，院子里的動靜聽得真切。吳漢鈞正在疑惑之際，忽然又聽到一聲沉悶的聲音，像是什麼東西倒在地上。他連忙翻身而起，妻子也被驚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嘴裡嘀咕着，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吳漢鈞飛快地沖了出去。為了有時能在晚上欣賞滿院花開的景色，他特意在院子里安裝了一些射燈，此時，急忙打開電燈，四下環視。驀地，他看到院子角落的竹叢邊躺着一個人！他陡然大驚。猶豫了一下，他疾步上去，只見那人一動也不動，小臂和手腕的交接處，正汩汩地流着鮮血，臉色蒼白如紙。再一細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那人竟是自己的同窗好友陶經誼！

　　“他怎麼會在這兒？半夜三更的。”吳漢鈞如墜五里霧中。忙叫：“陶經誼，陶經誼。”可是，陶經誼人事不省。這時，他妻子也從屋裡走了出來。救命要緊，更何況是自己的同窗好友，於是，他和妻子一起叫了輛出租車，將陶經誼送往最近的醫院。醫生說病人失血過多，需要立即輸血，否則將危及性命。說來也巧，陶老師是AB型血，醫院的血庫正好告罄。在這危急時刻，吳漢鈞毫不猶豫地捋起袖口，因為他是萬能的O型血。接着，他不顧體虛，又忙着打電話給陶經誼的家人。之後，他和妻子回到家中，可心中仍犯疑惑，半夜三更，陶經誼怎麼會昏倒在自家的院子里呢？這裡面一定有蹊蹺，一切都要等陶經誼醒過來后，才能水落石出。

　　然而，第二天吳漢鈞聽到了一個更為吃驚的消息，陶經誼經醫生全力搶救，雖無性命之虞，但已成了植物人，什麼都不知道了。搶救他的醫生說，根據種種跡象可以斷定，陶經誼是突然心臟病發作，昏倒在地上，而且手腕正好重重地撞在泥土中的一塊玻璃碎片上，幸虧及時送到醫院，更幸虧吳漢鈞捲袖輸血，否則性命肯定沒有了。

　　陶經誼成了植物人，使吳漢鈞心中的疙瘩始終無法解開，成了一塊心病。大約半個月後，正好是星期天，吳漢鈞在家休息。上午十點多鐘的時候，忽然有個年近古稀的老人敲門，聲稱要找吳漢鈞。吳漢鈞並不認識，上下打量，見他慈眉善目的，就將他迎進屋裡。

　　“吳老師，上回花卉交易會上，你是不是從一個農民那兒買了一盆山茶？”老者溫和地說。吳漢鈞注視着對方，沒有回答，說：“老先生，你是……”“哦，對不起，我還沒有告訴你呢，我叫申屠兆銘，在市文史館工作。”老人帶着歉意說。“對，有這麼回事。不過，那山茶花是假的，攤主是個騙子。”吳漢鈞心中怨恨未消。

　　申屠兆銘笑着說：“嗯，我都知道了，那攤主姓林，他對我說如果能找到你，叫我代他向你表示歉意和懺悔呢。哦，對了，我專程來找你，主要為了那盛花的器皿，還在嗎？”

　　吳漢鈞感到奇怪，那破玩意犯得着專程來此？他把申屠老人帶到院子，指着角落，說：“瞧，就在那兒。”

　　申屠兆銘連忙快步走過去，捧起那黑乎乎髒兮兮的圓盆，翻來倒去看着，又用手敲了幾下，臉上頓時露出失望沮喪的神情，輕輕嘆了口氣，將那破盆又放在地上，雙手互相拍了幾下，走回到吳漢鈞面前，想對吳漢鈞說什麼，欲言又止。“申屠先生，到底是怎麼回事？”吳漢鈞問。

　　申屠兆銘想了想，說：“雖然沒有遂願，但還是告訴你吧。”於是，他對吳漢鈞說了一番話。申屠兆銘是文史館的副館長，國家一級研究員，是著名的文物古董鑒賞專家。文史館內收藏着一隻戰國時期的彩陶盉，是稀世珍品。最近，申屠兆銘查閱了一些資料，知道戰國彩陶盉一般總是成雙成對的，稱為雌雄雙盉，底部凸出一點的是雄盉，凹一點的是雌盉，館內收藏的是前者。據館內檔案獲知，當初戰國彩陶雄盉是在太湖邊的林家村獲得的，既然如此，雌盉極有可能也在那兒。於是，申屠兆銘特意去太湖邊找到了林家村，他隨身帶着戰國彩陶雄盉的大幅照片，要當地的農民辨認。當村民林金福（也就是賣“山茶花”給吳漢鈞的那人）看到照片后，情不自禁驚叫起來。申屠兆銘欣喜萬分，但詢問之下，林金福說起了自己昧着良心賣假山茶花的事來，而栽那假山茶花的卻正是那價值難估的彩陶雌盉。好在林金福想起當初上當者還給了他一張名片，取出名片后，申屠兆銘照名片上抄下了吳漢鈞的地址和電話等信息，名片仍還給了林金福。當林金福知道自己為了賺那250元錢，而將價值千百萬元的彩陶盉作為盛器，奉送於人，懊悔不已。這隻彩陶器皿是他家祖上傳下來的，以前一直放在豬廄里盛放豬食。分手時，林金福叫申屠兆銘有可能的話，代他向受騙者致歉。遺憾的是，申屠兆銘找到吳漢鈞后，看到的並非是真的彩陶雌盉，而是一隻製作得很粗糙的贗品，令他沮喪不已。

　　就在這時，傳來了一個令人驚異的消息，在一位上海來的名醫精心醫治下，運用針灸等手段，竟使已成植物人的陶經誼漸漸蘇醒過來，恢復了記憶。康復之後，陶經誼非常痛心地說出了自己由於一念之差，做出的悔恨之事。那天，他去吳漢鈞家，雖然看到的是一棵假的十三太保，但無意之中，卻看到了那隻彩陶雌盉，憑着他精湛高超的鑒別能力，立即看出這隻彩陶的真容，價值無比，如果自己擁有了它，別墅、汽車等等，什麼都有了，欲壑膨脹，他強抑住心中的激動和喜悅，告別了老同學。隔了幾天，他趁着夜黑人靜，悄悄地翻越圍牆，來到那角落裡。雙手剛觸及那棵假的十三太保，心臟病突然發作，猝然昏倒在地，手腕被玻璃劃開一條大口子，幸虧老同學將他送往醫院，而且還輸了血，救了他一命，他暗想，世間的寶貝珍奇再值錢，也難以抵得上人與人之間的友情啊。想到此，他心中慚愧難當。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問題就出在那棵假的十三太保上。它其實是一棵野生的龍鬚花，生長在太湖的縹渺峰上，形狀酷似山茶花，是林金福從山上刨來冒充山茶花的。野生的龍鬚花枝葉上有一種粉末狀的東西，沾上人體后，會立即誘發心臟病患者心臟病發作，非常奇特。

　　那麼，吳漢鈞放在院子角落裡的彩陶雌盉怎麼會成為贗品的呢？文史館里有個名叫仇家俊的中年男子，不學無術，申報副研究員，被申屠兆銘否決了，便記恨在心，耿耿於懷。申屠兆銘去太湖畔林家村的事，被他得知后，覺得這是個報復的極好機會。他找到了林金福，並將林金福手中持有的名片騙到手，之後，經過踏勘和踩點，還叫人仿製了一隻粗糙的贗品，一天夜裡，翻越圍牆，竊得真品，撂下贗品。再說，申屠兆銘從林家村回來后，正好急着去北京參加一個全國性的考古工作會議，耽誤了時間，讓仇家俊趁隙換走了真盉。仇家俊未料，心急慌忙之中，手腕上一塊刻有他名字的北京亞運會紀念手錶掉落在現場，遂使東窗事發，他也因之受到法律嚴懲，一對稀珍戰國彩陶雌雄雙盉終於重新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