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夜明珠

　　我站在書報亭的旁邊等何志武，他說他一會兒就把車子開過來接我，等了很久，他還沒有來。百無聊賴之際，我不由得隨手拿起一張當日的晚報翻看，忽然我看到了他——張迎，這個曾與我有過肌膚之親的男子，正出現在一張報紙上，他的笑容是那麼的燦爛，看着這個男人我的心就一陣一陣抽搐起來，我再也無法靜下心來等何志武了，我給了賣報的一元錢，攔了輛的士就回家了。

　　回到家，我的腦子裡總是張迎的影子，我坐立不安。一幕一幕，我以為我把他忘記了，可是當他一出現的時候，我的心仍然是這樣的痛。最後我從書櫃的底層拿出了一個雕花小木盒子，這個小木盒子是從上面關下去就鎖上的，那是一種很古老的銅鎖，中央還有個設計精巧的鑰匙孔，而那個鏤空的鑰匙孔圖形正是一朵十字花的形狀。這個小木盒是張迎送給我的，那時他是醫生，我是護士，我們同在一家醫院上班，我們都很高興，是命運把我們分到了一起，我們戀愛，我們親吻。當他把這個小木盒子交到我手裡的時候，我流下了幸福的淚水，我知道這個小木盒子所包含着的深深寓意，那可是張迎家裡的傳家寶，這比他對我說上千句萬句海誓山盟更有意義。接過盒子的那個晚上，我把我的第一次給了他，我不後悔，因為這是愛的結合。

　　可是，命運卻給我們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就在我們開始着手準備結婚的時候，我和張迎值同一個晚班的那天，他的心思全都放在談情說愛之中，一個病人被送來的時候，他沒有問清楚病人的藥性過敏史，就給病人開了不該開的葯，而我當時也沒有想過會出什麼差錯，理所當然地就把藥水注入到這位老人的體內，第二天這位老人再也沒有起來。這位老人的家屬吵得十分厲害，堅決不同意醫院關於私了的決定，病人的家屬最後報了案，檢察院的人開始介入，我和張迎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天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句話也沒有，我們是那麼的無助。這天醫院的領導又把張迎叫到院長辦公室，我在忐忑不安中等待張迎的回來。

　　張迎是在深夜才回來的，回來的時候一臉的茫然，坐在床鋪上很久都沒有說話。突然，他跪在我的面前沒有起來，他對我說，只有我才能夠救他了，因為只要我承認是我把藥水搞錯了，注射到那位老人體內，他就會一點事也沒有，所有的責任都會轉移到我身上，他的副主任醫師的職稱也就能在今年評到，醫院也就不用承擔那麼大的責任，因為護士和醫生出錯那可是有本質的不同。他還說他已經和院長交換了意見，院長默認了他的辦法，同意在病歷上做文章。看着跪在地上淚水漣漣的張迎，我的心一下子就軟了，我抱着他拚命地點頭說：“你放心，明天我就對院長說，這一切都是我的責任！”張迎也死命地抱着我,最後他從脖子上取下了那把十字花的鑰匙，放在我的手上，對我說，我會等着你回來，無論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我也會等你回來！

　　第二天，我敲開了院長辦公室的門，承認是我把注射液弄錯了注入到了死者的體內，全部責任在於我，而不是張迎。說完這些我回到家，等待檢察院的到來，在檢察院的人來之前，我把一切都告訴給我那多病的老母親，老母親看着我一直搖頭，在最後檢察院的人要帶我走的時候，我清楚地看到我的老母親癱軟在家門口的牆腳下，她老淚縱橫，她幾次想站起來都沒有站起來，最後她指着我說：“秀呀，你怎麼就那麼傻呀，男人的話怎麼能相信，那是騙你的呀！這個世界上唯一能相信的，那可只是你自己呀！”

　　三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當我出來的時候，我再也找不到張迎了。聽熟悉的人說在我進去之後沒多久，他就離開這座城市到南方一家私立醫院去了。為了找到他，我曾通過各種方法，可是都沒有如願。後來我就遇到了何志武，他要我和他一起到他的家鄉，我同意了，於是我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城市，離開我所熟悉的城市的時候，我什麼也沒有帶，唯一帶着的就是這個雕花小木盒，和小木盒裡的東西。如今也許是命運使然，張迎又來到了我居住的城市，雖然他現在是作為專家醫生來我們這座城市的醫院坐診並做短暫停留，但他到來的消息卻能上報，說明他現在的分量不輕了，我決定去找他。

　　桌子上的手機在打轉，我知道一定是何志武的電話，一定是他沒有看到我，就給我打手機。我拿起了手機，裡面傳來了何志武焦急的聲音：“你在哪兒，我在書報亭怎麼沒有看見你？”這個男人總是十分的會來事，他能夠把一件普通的事營造得使你有轟轟烈烈的感覺。我淡淡地說，我身體有一點不舒服，先回家了。他還在那裡喂呀喂的，我放下了電話，對這樣的一個男人，我說不上愛也說不上不愛，只因為他出現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所以我只能和他走在一起。

　　我根據報紙上的電話，撥通了張迎坐診的那家醫院，從那家醫院知道了張迎下榻的酒店房間里的電話，我於是打了這個電話，電話里傳來的還是那麼中聽的男中音。我一句“你好嗎？”他就聽出了是我的聲音，他在電話裡面激動地問我：“秀，你還好嗎？你還好嗎？”放下電話，我決定去他下榻的酒店，因為有些事情必須了結。

　　我來到了他下榻的酒店，手裡拿着那個雕花小木盒，他看見的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對不起，讓你受苦了！”我沒有說話，我把雕花小木盒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我對他說：“這是你家祖傳的東西，我還給你了！”說完我就要轉身離開，他忽然站起來一把抱住了我，他的淚水流到了我的臉上，他貼着我的耳邊說：“秀秀，我沒有忘記你呀，你知道嗎？我每一個晚上的夢裡可都是你，都是你離開我時那不變的眼光，我無數次從夢中叫着你的名字醒來……”我的心就在那一剎那間顫抖起來，我閉上了眼睛，也任由淚水嘩嘩的流下，前前後後七年了，我的心裏面還是沒有忘記他，還給他留有一塊空間。我多少次想，也許我見他的時候會把唾沫吐在他的臉上，可惜當見到他的時候，我卻是那樣的無怨無悔！這也許就是命吧，母親說過，一個女人終究會為一個男人燃燒完自己的，他就是我要為之燃燒的那個男人。

　　那一夜，我們在他下榻的酒店裡面纏綿到天亮。第二天早上我聽從了他的話，把小木盒子重新拿回到我的家裡，因為他在一夜的情話中，答應了我，他回到家就開始着手離婚，他再也不願意失去我了，我不再會相信他的話了，但這種話我還是願意聽的，因為我寧願相信他的心中真正的有我的地位，但我不能夠讓他為了我而離婚，我不能夠，因為我們已經不再是同一個起跑線上的兩個人了，我不需要他的贖罪。

　　回到家，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個澡，一邊洗我還一邊回憶和張迎在一起的每一個細節。我在想他對我說的下一次相會的時間。在以後的歲月，我忘記了何志武這個天天睡在我身邊的男人，心中只有了張迎，雖然我知道這種日子不會長久，可我每一次一接到他的電話，就會像個吸毒成癮的女子，總會去赴他的約，我對自己說夠了，夠了，可每一次……

　　終於有一天，何志武坐到了我對面的沙發上，他冷冷地對我說：“我們的事也該做個了斷了吧？”我說：“好！”我知道我們之間的事是遲早要做個了斷的，因為我現在的心裡只有張迎，雖然我知道張迎不會給我全部，他給我，我也是不會要的，可我仍舊會像飛蛾撲火一樣，這對於何志武是不公平的。我看着何志武，等待他說的了斷方法，他吸了一口煙沉思了良久才說：“給我五十萬吧，我就離開。”我以為我的耳朵聽錯了，我說：“什麼？五十萬？我哪裡有錢？你把我賣了也沒有呀。”

　　何志武笑了，他的笑容中帶着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陰冷，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說：“你的夜明珠呢，據我所知，一顆夜明珠可不止這麼多錢。”我內心一驚，端在手裡的茶杯偏倒了，水濺在了我的腳上，我沒有去擦。他難道偷看了我雕花小木盒子裡面的東西？不可能，我的手十分自然地伸向脖子上的十字花鑰匙。鑰匙還掛在我的脖子上。何志武看着我冷笑着說：“別把我想得那麼壞，我不會做殺人劫貨的角色，我只是要回我這幾年為了能夠得到你愛所付出的那麼多艱辛。”說完，他從口袋裡面掏出了一大疊的相片，說：“你好好看看吧，你也許會無所謂，因為你也是進去過的人，可張迎不同，他可是專家學者，他可經不住我這些相片的狂轟濫炸。三天，三天你想好了給我打電話。”說完何志武就哈哈大笑着離開了。想不到這個一直在我面前斯斯文文的男人，卻會做出這樣卑鄙的事來。

　　三天之後，我同意了何志武的要求，我不想因為我再次讓張迎的生活出現波折，何況我也不會再去找張迎了，留下這個盒子和這顆珠子只會讓自己的心生痛，何志武既然只要錢，那就給他。我和他拿着雕花小木盒來到了一家很大的文物店，在文物店老闆的房間里，我把雕花小木盒子打開，古董店的老闆捧着夜明珠仔細地鑒別了很久，然後他十分肯定地說：“這顆夜明珠是一顆假的，它只不過在表面做了特殊的處理，看起來和真的沒有什麼差別，以致不懂的人認為這是真的，這個盒子倒是不錯，如果你會賣的話，我給你們2000塊。”我和何志武怎麼也不會相信，一個值2000塊的盒子裡面竟然躺着一顆假的夜明珠，我們認為這個老闆在訛詐我們，我們又來到市裡的文物鑒定權威機構，可是我們得到的卻是同一結果，張迎送給我的就是一顆假的夜明珠。何志武在證實這是一顆假的夜明珠之後，就拋下一句：“張迎這王八蛋騙得我好苦呀！他讓我的一生都改變了方向，我找他去……”話一說完他就離開了我。

　　捧着這個雕花小木盒子，我回到了家，我的心又開始沉沉地痛，我怎樣也不相信張迎會用一顆假的夜明珠來欺騙我，我不相信！我拿起了電話，我故意對張迎說：“何志武說要賣掉這顆夜明珠，你還是來拿回去吧。”張迎在電話中沉默了很久，最後說：“好的，我來拿。”我又說：“你知道嗎？這是一顆假的夜明珠，你能不能對着良心說，‘我真的不知道這是一顆假的’？”張迎再也沒有說話，話筒裡面傳來掛斷了的聲音。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從何志武的電話中知道他是張迎的好友，他在一次和張迎喝酒時，知道張迎把一顆夜明珠送給了我，於是他就開始接近我，希望能夠有一天成為夜明珠的主人，可惜他也不知道張迎送給我的是一顆假的，如果是真的，張迎家裡那個會吸鴉片的祖父早就拿去換鴉片吸了。

　　知道了這一切，我反而哈哈大笑，我終於發現自己是多麼的傻，我在淚水中又看見了我的母親指着我的臉說的話：“秀呀，你怎麼就那麼傻呀，男人的話怎麼能相信，那都是騙你的呀！這個世界上唯一能相信的，那只是你自己呀！”這個世界上唯一相信的只能是自己呀，我拿起了鎚子，狠狠地向這顆夜明珠敲去。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這顆夜明珠碎裂的碎片裡面竟然有一個薄油紙包着的另一顆小珠子，小珠子發出的光芒是那麼的奇異，在薄油紙上寫着：“孫兒們，想必你們一直都以為我給你們留下來的這顆夜明珠是假的吧。現在紙里包着這顆才是真的，如果你們打開了，想必你們也就理解我的用心了：不要指望不靠自己的努力就能憑空得到什麼……”握住這顆小小的珠子，我的淚水嘩嘩直下，我不知道這一切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果。

　　我再次抓起電話打給張迎，這次接電話的竟然是他的妻子，她在電話里對我大罵，並對我說:“你以為張迎是愛你的嗎？做夢！張迎過來，對她說，讓她別再糾纏你了！”電話中傳來了張迎的聲音，我的心不知為何竟然不覺得痛，而是一字一句地對張迎說：“張迎，你知道嗎，夜明珠是真的，你還要嗎？”電話中傳來張迎不耐煩的四個字：“你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