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血的容顏

　　1明天就是老伴樓盼福動手術的日子，桂花咬咬牙殺了只剛下蛋的小母雞，燉了鍋濃濃的雞湯趕早班車送進了醫院。雖說樓盼福是為人捐肝救人性命，但桂花心裡明白，老公揭“黃榜”的動力，是富商在征肝告示上用大紅墨水寫的“志願捐肝者重酬致謝”的“重酬”二字。這位尋找捐肝者的富商救兒心切，承諾只要體檢確定可移植者，不動刀先付款。何況，這酬謝確實也算不薄。

　　“哎，蝶兒她娘，瞧，5萬元，整整5萬元啊……”桂花看到老公手裡拿着幾疊厚厚的人民幣，不禁百感交集。自從接到在南方讀大學的女兒樓艷蝶住院急需大筆手術費的求助電話后，桂花為籌錢是跑斷了腿，哭腫了眼。如今女兒的救命錢終於到手了，可這錢……竟然是老公割肝的代價！

　　樓盼福見桂花淚眼婆娑地發獃，知道老伴是心疼自己，忙故作輕鬆勸慰一番：“放心，我瘦是瘦，可筋骨好，沒事的。哎，你別磨磨蹭蹭了，趕快去趟銀行，把錢給咱女兒匯過去……”

　　桂花想到躺在醫院裡急等錢動手術的女兒，知道事到如今，只好舍夫救女，其他別無選擇。

　　桂花從銀行回來，用兜里僅有的10元錢買了些紅棗，放進雞湯鍋里，拿到食堂熬了熬端進病房：“蝶兒她爸，你多喝點。明天你就要動刀了……”桂花拿着盛滿雞湯的勺子，正欲往樓盼福嘴裡送，就被當班醫生喝住了。醫生告訴她，手術前24小時內不能進食，要提前清腸。

　　桂花傻了，想想千里之外生死未卜的女兒，看看床上餓着肚子等着割肝的老公，禁不住悲從中來，號啕大哭。

　　醫院怕桂花的情緒失控而影響到即將進行器官移植手術的樓盼福，忙軟硬兼施地把桂花送回了家。

　　哭哭啼啼回到家的桂花心中始終放不下，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恭恭敬敬地焚香磕頭，祈求祖宗神靈保佑家人平安無事……

　　也許真是心誠則靈，樓盼福在手術台上躺了兩個時辰，倒也有驚無險。十天後，樓盼福不管醫護人員的勸阻，堅決要求出院回家。那個征肝救兒的商人，見他傷口還未完全癒合就要主動出院，心裡覺得過意不去，忙從兜里又掏出了2000元錢塞給桂花，讓她回家給樓盼福調養身體。

　　2轉眼半個多月過去了。這天，樓盼福對正在給他熬湯的妻子說：“桂花，咱這破身子補得再好，也是土裡扒食的命不值錢。把錢還是給蝶兒留着，她也剛動手術……

　　自從老公平安出院后，對女兒的牽挂讓桂花苦不堪言。現在，桂花聽老公提起千里之外的女兒，一顆慈母的心疼得裂成了碎片。

　　“要不，這剩下來的錢做路費，咱去看看蝶兒。”樓盼福見桂花淚如雨下，也是百爪撓心。

　　商量到最後，桂花決定和老公一起啟程，去江南市看望女兒。

　　四天後，樓盼福夫婦終於到了繁華的江南市。兩人一出車站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幸好兜里裝着女兒上次給家裡的來信，不管怎樣，找到她的落腳點總是沒錯。桂花夫婦憑着信封上的地址，跌跌撞撞地找到了女兒艷蝶的住處。

　　迎接他們的是個眉清目秀的漂亮女孩。也許這裡少有人來，兩位不速之客的突然造訪，讓漂亮女孩一時有些意外。桂花夫婦見對方不言不語，有點手足無措地問道：“閨女，請問樓艷蝶是不是也住在這裡？”

　　“啊，你、你們咋會來的？怎麼，不認識我啊……”漂亮女孩見來者十分拘謹，忍不住咯咯直樂。樓盼福夫婦見漂亮女孩似曾相識，可又不知她姓甚名誰，只得尷尬地訕笑。

　　“嘿嘿，媽，我就是蝶兒啊！”漂亮女孩見他倆迷惑不解的神色，只得笑着把來龍去脈和盤托出。

　　其實，她就是三年前千里迢迢來江南上大學的樓艷蝶。光陰似箭，三年大學時光過去了，即將走出校門的樓艷蝶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憧憬，說啥也不打算回北方了，她決定要在江南市發展。這學期面臨畢業，同學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樓艷蝶自然也不敢耽誤。但不知怎地，她遞往招聘單位的個人資料雖讓對方十分欣賞，可最後去那些單位面試的時候，對方都是惋惜地搖頭，有家單位乾脆直言：“唉，你各方面條件都不錯，可形象也確實有點……這當白領做管理，代表的是企業形象……”樓艷蝶心裡清楚，自己最後的失敗，只能怪爹媽沒給自己生個漂亮臉龐。

　　不久后的一天，她終於又等來了好機遇。當她得知某外資企業招聘秘書職位的消息，樓艷蝶激動得一夜未眠，她要為自己爭得一席之地。可當她興沖沖地趕到報名處一看，不禁傻了眼：沒想到招聘5個名額，排隊的竟然有四百多人！

　　幸好樓艷蝶的營銷知識紮實，又有不錯的英文口語，終於過五關斬六將進入了決賽。從主考官讚許的神色中，樓艷蝶知道自己這次臨場發揮得不錯，但從決賽勝出的10個人中聘5個，鹿死誰手還是個未知數。樓艷蝶環顧眾人，心裡一個激靈，前幾次招聘單位把她拒在門外的理由湧上心頭。她痛定思痛，決定改變“先天不足”，為自己最後獲勝加幾分保險。於是，當她得知最後拍板的美國董事長史密斯先生要兩個月後才能親臨面試，便毫不猶豫地走進了整容醫院……

　　“什麼？你、你說的住院做手術，就、就是……”桂花怎麼也沒想到，讓她哭腫眼愁斷腸的兩場手術，讓老公捐出自己肝臟、成為三步兩喘、弓背彎腰的樣子，換來的只是女兒的柳葉眉、雙眼皮、櫻桃嘴……桂花想到這些，痛恨交迭，渾身顫抖。

　　“哎，爸爸媽媽別擔心嘛，我很快就能掙到大錢了，咱們就能在城裡過好日子了！瞧，我昨天收到聘用通知，那個外國老闆翻翻我的筆試記錄，只面試了1分鐘就連說OK！”樓艷蝶絲毫沒覺察出母親的情緒變化，更顧不上打聽父母寄給她的手術費的來路，她興沖沖地從抽屜里拿出聘用通知，讓父母觀看。

　　樓盼福感覺到了老伴的情緒變化，他知道桂花心疼他遭了大罪，可是如今自己刀已經挨過了，再說蝶兒終於找到滿意的工作了，自己這肝也算沒白割。於是樓盼福拉着老伴的手連連示意，讓她不要責怪女兒。

　　夫婦倆見女兒沒病沒災的，擱在心頭的石頭也落了地。眼看艷蝶馬上就要上班了，他倆人生地不熟的，待在這裡只會添亂，於是沒住多久就決定回家。在返家的路上，桂花淚流滿面，喃喃道：“蝶兒他爸，真是苦了你啊，蝶兒找到滿意的工作，全靠你剖腹捐肝給她付這美容手術費啊。你、你這身子骨還沒好全，又這麼來回地折騰，我……”老伴的哭訴引起旁人的關注，樓盼福見狀，忙不停地給老伴擦眼淚，低聲勸慰。

　　3三天後，樓艷蝶終於接到了招聘單位的電話，然而電話內容卻讓她吃了一驚：“什麼？暫緩上班，等待通知？”

　　她萬萬沒想到，這一緩竟然又緩了十天也沒消息。

　　這天，樓艷蝶再也坐不住了，她心神不定地趕到了招聘單位。樓艷蝶一進門，就逮住了人力資源部的陳經理。她記得那日面試時他在場，外國老闆對自己連聲OK，他肯定對自己印象也不錯。

　　不料陳經理遺憾地告訴她，招聘工作早已結束，新聘員工已全部上崗！

　　得知自己沒被錄用，樓艷蝶傻了，呆了。“不，不可能！那天史密斯先生看了我的筆試十分滿意，他當著我的面連說OK，您也聽到的……”樓艷蝶急得眼淚都下來了，她不惜一切代價都是為了這份工作，如今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陳經理怕樓艷蝶在這裡哭鬧影響不好，急忙上前制止：“好，實話告訴你，不錄用你就是史密斯老總的意思。老總是對你說過OK，但最後他說的是NO。來，我給你看看老總的親筆意見。”

　　樓艷蝶暈乎乎跟進了辦公室。接過陳經理遞給她的招聘表格，樓艷蝶目瞪口呆，只見公司上層審核意見一欄里，“NO”兩個英文字母龍飛鳳舞，更要命的是用簽字筆劃去的“OK”仍依稀可辨。

　　陳經理見樓艷蝶雙目迷茫，百思不解，又將表格內的幾行註解指給她看。樓艷蝶強忍悲痛，仔細看去，只見上面寫道：“我們收到其他應聘人員舉報，此人為贏取職位，不惜編造謊言，向貧困的父母索要重金，用來做整容手術。經我們查證，情況屬實。我們應當考慮到：一個初涉社會就只注重外表、期望靠整容來取勝的女孩，一個為了自己的利益只知道向父母索取的女孩，她能有多少奉獻精神？她以後能忠於自己的職位嗎？答案是‘NO’！”

　　樓艷蝶看完老闆史密斯的親筆評議，猶如掉進了冰窖，從頭冷到了腳後跟。她弄不明白，自己打電話向父母索要手術費的事，老闆史密斯怎麼會知道呢？此刻，樓艷蝶一想到夢寐已久的白領生活將與自己擦肩而過，她只覺得頭暈目眩，一股難以名狀的感覺塞得她心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