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紅

　　（一）夏天的夜總是聒噪的，大概是白天太陽炙烤讓那些動物都神經錯亂了，晚上才像瘋了似的狂叫，叫的連星星都煩了，躲起來了。

　　“咣當”一聲，外面的聲音頓了一下，接着又重新叫起來。可是，山下面的那家的爭吵聲越來越大，一個男人像憤怒的獅子，吼道：“你必須回家種地，丫頭片子，念那麼多書有啥用，念多少，到頭來也是別人家的人，我沒有閑錢給你花。”“你咋總這麼不可理喻，憑什麼讓哥哥上學，讓弟弟上學，就不讓我上。哥哥學習那麼差，憑什麼就許他上，不許我。我有夢想，你憑什麼，憑什麼······”女孩兒已經哽咽了，委屈的說不出話來。“兒子是家裡的根，你個丫頭片子，說個狗屁夢想，有個狗屁用。”炕頭那邊的母親只是低頭啜泣，也不敢說一句話，嚇呆的弟弟躲在被子的一角，看着姐姐，看着爸爸，看着媽媽。本來就悶熱的空氣更加慵懶，只是電燈周圍飛舞的小蟲子不停地煽動着翅膀，在空氣中暈開幾個漣漪。父女就這樣僵持着。

　　燈滅了，外面的世界也安靜了。女孩終於下定決心，決定要離開了。她拿出書包，把書本裝好后，在柜子里想翻找幾件衣服，可是柜子里除了哥哥和弟弟的衣服，屬於她的幾乎為零。眼淚一滴一滴地滑落，她拿了一件哥哥的衣服塞到包里，有小心翼翼地拿出攢了好幾年的獎學金，緊緊地攥在手裡，她摸了摸唯一屬於她的貼在牆上的一張一張的獎狀，眼淚又一顆一顆的從眼眶滑出，她背起書包，走出了爸爸的那個門檻。

　　（二）

　　火車的汽笛聲歡快的叫個不停。一列一列火車近了，又遠了，留下的帶走的是一批批行色匆匆的旅客。女孩握着那張寫着開往北京的車票，期待多於留戀，望着那列漂亮的火車近了，近了······她彷彿看到她的夢想，她興奮地快樂着，快樂的興奮着。

　　（三）

　　到達北京已是夜晚。她順着人群走出站台，映在眼帘的石林立的高樓，閃爍的燈火，還有川流不息的汽車。這個點村裡的人幾乎都睡了吧。大城市就是大城市啊。女孩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她找不到屬於自己的方向。她站在匆忙出站的人流中間，好像一隻木偶，一隻不會動的木偶。

　　她想：“只要太陽出來了，就又方向了，有了方向就有了希望，有了希望就能實現夢想，能實現夢想就證明了自己的價值，證明了價值就告訴父親，女孩一樣可以有夢想，女孩和男孩一樣，也能撐起一片天。”她揉了揉臉，她想去天安門廣場看升旗。她深深地記得，當初學課文時的憧憬。她想從國旗和太陽升起的地方開始，她把人生的橫縱坐標定在天安門廣場。

　　（四）

　　走出爸爸的那個門檻的時候，她就做好了吃苦的準備。都是出來混的，怕什麼。她睡過馬路，撿過破爛，送過報紙，端過盤子，終於，她找到了一份讓她快樂一輩子，感激一輩的工作——在一個技校里當保潔。一有空她就偷偷在教室里蹭課，她瘋狂地努力着，晚上她去夜校上課，把所有的錢都用來提高自己。

　　（五）

　　在猶如黑夜的迷茫時刻，生活猶如黃蓮的味道苦澀而又絕望，只有她一個人獨自咀嚼。日子努力過的時候是非常快的，三年悄悄地過去了。當年的那個小姑娘已經蛻變成一個成熟的大姑娘。她已經找到一份非常好的工作，當然還擁有了一份屬於自己的甜蜜愛情。

　　（六）

　　再堅強的肩也有承受不了的重量，再堅強的心也有脆弱的時候。望着北京燈火輝煌的夜晚，在外面飄泊久了的她還是想家的。想念那個重男輕女的父親，想念那個在家中沒有地位的母親，想念那裡的山，想念那裡的水，那裡的空氣，還有那裡的土地。

　　她想回家了。

　　（七）

　　同樣的車站，同樣的人流。只是她不再是那個木偶，那個不會動的木偶。她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她不用在期待太陽出來，她已經實現了自己的夢想，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價值，已經證明了女孩和那那男孩一樣。

　　（八）

　　家鄉的空氣永遠是甜的，但也夾雜着一股愚昧的霉味。沒有北京的緊張與壓力。看着失蹤了三年的丫頭，村子里的人很驚訝，好奇，甚至陌生。大家簇擁着她，回到家中。媽媽已經不是三年前的那個媽媽，爸爸已經不是三年前的那個爸爸，可家還是那個家。在鄉親們一陣寒暄離開之後，父女相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