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就是拯救

　　放手就是拯救

　　作者：黎星晴

　　冷戰

　　“妍兒，吃飯了。”我輕輕地敲了幾下她卧室的門，然後說。

　　韓妍是我的女兒，最近我和她的關係鬧得非常僵。她現在甚至都不再跟我說話了，放學后就直接躲進卧室，只有吃飯時才出來。

　　我不記得我們之間的矛盾是從何時開始了，但是她最近真的很過分。比如，她最近洗臉的時間非常長，用洗面奶一洗就是15分鐘。我問她為什麼會洗這麼長時間，她回答說是長青春痘了。我告訴她那也不用洗這麼長時間，塗完洗面奶抹勻后再洗掉就好了，洗面奶在臉上停留的時間太長也並不好，會傷害肌膚。可是她就是不聽，該怎麼洗還是怎麼洗，連一分鐘也沒短。還有我讓她從小就上的鋼琴課、芭蕾舞蹈課，她現在都不去上了，說是功課太多，沒有時間去上了。我當然也能理解，現在中國教育給孩子的負擔確實很重。然而漸漸的我卻發現她經常會在卧室里用手機偷偷聽歌。還有的時候已經是晚上10：00了，她卻突然在卧室里唱起歌來。還有我去給她買的衣服她總是不喜歡，都很少穿，但那可是我逛了一整天商場千挑萬選的結果啊。另外她選中的衣服我也不喜歡，覺得太過另類。

　　但是導致我們這次鬧僵的原因卻不是這些，而是因為我闖進了她的卧室。

　　我發現她最近很注意她的外貌，她會經常照鏡子，衣服換得也很勤。而以前她都很少照鏡子，衣服也是我提醒她，她才會換。我忽然想到了她很有可能是戀愛了。沒錯，讓女孩子開始注意外表，應該就是戀愛了。從前的自己不也是這樣嗎？想到這裡我忽然慌了，戀愛絕對會影響學習的，而且關於少女懷孕的消息這麼多，我真的很害怕。於是出於這樣的擔憂，另外我確實也想多了解她一點兒，所以最終趁她上學時闖入了她的卧室。我並沒有在她的卧室中找到她的日記，或許她並沒有記日記的習慣。但是我卻在她的卧室中發現了幾件驚人的東西，一支口紅、一盒眼影、一瓶指甲油和幾張刺青貼紙。發現它們的時候我真的是既震驚又失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韓妍回來后，我把那些東西都丟在了她的面前，問：“你怎麼會有這些東西？”

　　她看到后先是一愣，然後臉立刻漲紅了。她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大聲說：“你翻我的東西，你怎麼可以亂翻我的東西？你這是在侵犯我的隱私。”

　　“你是未成年人，而我是你的媽媽，是你的監護人。我有權了解你，來幫助你成長。”我反駁道。

　　“未成年人怎麼了，侵犯未成年人的隱私同樣是犯法的行為。”

　　“犯法？好啊，你去告我呀！我倒要看看法律會怎麼處罰我。別費話了，快說，這些東西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抿緊嘴唇什麼也不說。

　　“說。”

　　她依然保持沉默。

　　“你知不知道像你這種年紀都是什麼人在用這種東西？是街頭的太妹，小混混、無賴。你是學生，怎麼會有這些東西？”

　　她還是什麼也不說。

　　“說，說，快說！”

　　她忽然用眼睛瞪住了我，眼神中充滿怨恨。

　　我的怒火立刻燃燒了起來，怒省道：“瞪我，你還敢瞪我？”接着我揚起手給了她一巴掌。

　　她忽然哭了起來，大聲的哭了起來，她用力的推開我跑回了她的卧室。

　　我立刻追了過去，但還是晚了一步，她已經把卧室門鎖上了。我氣極了，開始用力砸門，怒火在胸中燃燒。

　　“是不是你長大了我就管不了你了？好啊，你要是有能力就滾出這個家啊！你就到外面自己生存啊！保證沒人管你。”

　　晚上，韓子辰下班時我把那些東西拿給他看，並告訴他這是韓妍的。他是韓妍的爸爸，也就是我的老公。出乎我的意料的是他竟然沒有生氣，反而微笑着問我怎麼了。

　　本來以為他會跟着我一起憤怒的我振驚極了。

　　“怎麼了？這是一個學生該有的東西嗎？”

　　“紫涵，年輕人追求時尚有什麼錯嗎？你年輕時難道就沒有追求過時尚嗎？”

　　我沉思了一會兒，又說：“那她可能是戀愛了才追求時尚的。”

　　“戀愛了又怎麼樣，反正早晚都會經歷的。”

　　“韓字辰，你真的是不可理喻。孩子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我突然怒了，也走回了自己的卧室並把門鎖上。

　　第二天，我也試着問她究竟是怎麼回事。可是無論我怎麼問，她就是不回答。之後，她就不再和我說話了。從此，我和韓妍便開始了冷戰。

　　密碼本里的往事

　　韓妍從卧室里走了出來，低下頭沉默的吃飯，這幾天她一直都是這個狀態。

　　我也不想答理她。開始的時候韓子辰還會說一些話調節一下氣氛，但我們都是簡單的回答幾句並沒有談笑的意願，他見沒有用也就只有保持沉默了。

　　餐廳的氣氛沉悶而壓抑，沒有了往日的溫馨。

　　“紫涵，你年少時就沒有過叛逆的時候嗎？別說沒有，人的成長過程都是類似的，所以我相信你一定也有過。好好回想回想，理解理解妍兒。”這是韓子辰上班前準備出門時對我說的話。

　　我今天放假，不用去上班。打掃完房間后，我無聊地坐在沙發上，開始思考韓子辰的話。是啊，不得不承認他的話很對，我曾經也年輕過也叛逆過。

　　然而都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年少時的事都已經變成了一個剪影，模糊而不清晰。回憶起來還真有些困難。

　　我忽然想起了我還有一個密碼本，裡面記了很多我童年和青春里十分悲傷的事。我決定將它找出來，幫助回憶。

　　我記得我把它放在了我和韓子辰的床底下，把它找出來后，發現它的封面已經褪色了。

　　只需要2個密碼就可以把它打開，我隱約記得它的密碼是7，9。

　　還好沒有記錯，密碼本打開了，回憶也像潮水一般向我湧來。

　　6月7日晴

　　“別哭了！”戚威對我大吼道，“聽到了沒有，別哭了。”

　　戚威是我的父親，他要求我星期六必須把作業寫完，而我卻沒寫完。他因此而打我，我不禁哭了起來。

　　“戚紫涵，你聽到了嗎？我叫你別哭了，再哭我就再打你。”

　　我想止住哭聲，但是真的忍不住，所以我還在哭。

　　“你聾了嗎？”戚威瞪住我，臉上的表情已經扭曲了，顯得十分恐怖。

　　我被嚇着了，一時間哭得更大聲了。

　　戚威拉住我，又打了幾下。

　　“不是······我······還想哭，我······止不住，我······也不想哭啊。”因為哭泣，我的話語變得斷斷續續的。

　　戚威一把把我推倒在了地上，自己怒氣沖沖的沖回了卧室，留我一個人在客廳繼續哭泣着。

　　眼淚怎麼可能說止住就止住呢？再說一定要星期六把作業寫完嗎？不是還有星期日嗎，最終寫完就可以了呀，為什麼要發這麼大火呢？癱軟在冰冷的地板上我的心也是冰冷的。

　　11月3日晚

　　“這道題怎麼寫呀？”我指着一道數學計算題問戚威。

　　戚威皺眉看了一遍，然後給我講了一遍。講完后，他問：“會了嗎？”

　　我搖頭，說：“還是不太懂。”

　　他又給我講了一遍，語氣有些粗暴。

　　他又問我：“會了嗎？”

　　我其實還是沒聽懂，但是被他粗暴的語氣嚇到了，於是忙說：“會了。”

　　他可能是有些不信，又出了幾道類似的題讓我做。

　　我當然沒做上來，他打了我一頓，從此我就決定再也不問他一道題。

　　7月20日晚

　　我正在看我最愛的動畫片《貓和老鼠》。

　　看着壞貓被聰明可愛的老鼠耍得團團轉，我被逗得哈哈大笑。

　　“功課都做完了嗎？”忽然一個冷冰冰的聲音發問，是戚威的。

　　“做完了。”我回答。

　　“你就不能再多做會兒題，學一會兒習呀。功課全都會了嗎？看你考那點分吧。”

　　我的心情立刻跌入了谷底，緩慢的站了起來，無奈的向卧室走去，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戚威拿着遙控器，找到了自己喜歡的節目看起來。

　　1月28日晚

　　今天過大年，是除夕夜。

　　我們來到了奶奶家，來的還有姑姑一家。

　　這是團圓的日子，喜慶的日子，我當然也是很高興。

　　“紫涵學習怎麼樣啊？”姑姑在給完我壓歲錢后，隨口問。

　　“唉————-”媽媽忽然嘆了一口氣，然後說：“很糟糕。”

　　“都考多少分呀？”

　　“數學80，語文90。”

　　“紫涵你得努力學習，這可是關係到你一生的事。現在社會看的就是文憑，學習不好可不行。戚威，你可得多管管紫涵學習，這可是大事不能馬虎的。”姑父在一旁說。

　　“管她也沒用啊，她就是不努力、不用功學習。”

　　之後，他們就把聊天的焦點指向了我，把我身上的缺點都找出來說了一遍。

　　最後姑父說了一句：“這樣可不行。”姑姑在一旁搖了搖頭。

　　鞭炮的聲音響了起來，很熱鬧，我可以聽出樓下放掛鞭的聲音，也可以聽見煙花在夜空中綻放的聲音。也許煙花在夜空中綻放應該是絢爛、綺麗的吧，就像這家人團圓的大年夜。

　　大年夜本該就是愉悅、幸福的吧，可是就在這個本該歡快的大年夜，我流下了凄涼的眼淚。

　　2月6日晴

　　清晨，我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外面明媚的陽光，很興奮。

　　今天是我的生日，天氣又這麼好，我想今天一定會是快樂的一天。

　　“戚紫涵，先去把被疊好。”媽媽嚴厲的對我說。

　　我答了聲：“哦。”

　　很驚訝生日時媽媽還會對我這麼嚴厲，好心情立刻消散了一些。

　　我疊完被后，又聽見媽媽說：“戚紫涵，快來幫我端碗。”

　　“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就不能對我好一點嗎？”我終於忍不住了，怒聲問。

　　“生日怎麼了？還不是我生的你，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生你時有多痛。等會兒你請的同學來了，我還得做很多飯菜，真是孩子的生日就是母親的苦難日。我們根本就是冤家。”

　　好心情終於都消散盡了，再次望向窗外，陽光還是那麼明媚，而我的心情已經變得陰暗。看着外面蔚藍的天空和燦爛的陽光，我覺得就好像是一個巨大的諷刺。

　　4月3日陰

　　我忽然擔心起了我的未來。雖然我現在只有六年級，知道這樣的擔心還有些早，但是我就是開始擔心了。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我總是不順，經常會和同學吵架。也許是對於未來的迷茫讓我變的空虛、煩躁。我忽然發現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未來要做什麼，小時候不是想當明星，就是想當科學家，都是名聲好又有錢讓人羨慕的職業。現在想起來，我學習不好長得也不出眾，那些兒時的夢想就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開始喜歡聽歌曲，並且喜歡唱，都是一些憂傷的曲調。也許是它們可以發泄我內心的空虛、煩躁和迷茫吧。

　　最近的天空總是多雲，我的生活也總是陰暗。

　　5月6日晴

　　6年紀的末尾，我告訴自己上了初中后一定要好好學習。現在是初一上學期，我確實也這麼做了。我的成績逐漸好了起來，排在了班裡的前面，在全校也還算可以，屬於中上等生。

　　我開始關注新聞、時尚資訊，愛看小說和漫畫，當然也依然喜歡着音樂。

　　我的很多觀念都變了，我開始有些憤世嫉俗，常常會寫些批判性的文章到雜誌社，不過可惜的是它們並沒有發表。我也開始注意自己的外貌，愛打扮起來。

　　8月5日晴

　　我忽然發現我愛上了一個男生，他的名字叫蘇綸，是我的同班同學。

　　其實在我第一次見到他時我就對他有好感，那時我就可以承認我喜歡他。

　　但是最近他在我心中越來越重要了。雖然我們幾乎並不怎麼說話，但是只要他坐在教室中，不管我們中間相隔多少人，我都能感覺到他的氣息，他都會吸引到我。於是我發現我越來越喜歡他，現在已經達到了愛的程度。我開始熟悉起他來，熟悉他的小動作，熟悉他的聲音，熟悉他的笑容。沒錯，我愛他，我希望他可以成為我的男朋友。

　　9月11日雨

　　戚威和媽媽一再告訴我不要戀愛，但是我還是向蘇綸表白了，並且他也答應了，我們確立了戀人的關係。我沒有一點負疚感，因為周圍的同學也都在戀愛。況且我認為戀愛也不是什麼壞事，雖然這對學習多少有些影響。不過我沒想到的是我和蘇綸只做了一個月的戀人，他對我說我們之間並不合適，對我已經沒有感覺了，但是我卻知道其實他愛上了另一個女生。我因此嘗到了失戀的感覺————那種肝腸寸斷撕心裂肺的疼痛。

　　10月2日晴

　　不過失戀的傷口最終還是被時間包紮好了，我覺得自己也成熟了。

　　為什麼父母總是要管着我們？要我們自己長大就好了，社會就是我們最好的學校啊！比如當我沒有意識到學習的重要性時，無論父母怎麼管我，我也學不進去啊。但是在我青春期開始思考人生時卻自覺的開始學習了。還有戀愛其實並不是什麼可怕的事，經過了我也成長了啊。

　　聽說在國外一些更發達更文明的國家，他們的教育方式父母就不會把孩子看得這麼緊。我也覺得成長是我們自己的事，他們的管教只會成為我們的負擔。在我們成長的過程中本身就會有各種各樣的困難，他們只需要向朋友那樣在我們悲傷絕望時給予我們安慰，在我們無助時給予我們幫助，在我們誤入歧途時指引我們走出這樣就夠了。

　　其實可以看得出來在他們費盡心機管我時，他們同樣也很累。既然他們說管我是為我好，既然是為我好，那麼為什麼不放手呢？相信放手既是對我的拯救，也會是對他們的拯救。

　　放手就是拯救

　　緩緩的合上密碼本，我僵坐在紗發上，眼神空洞。看完密碼本里的內容，回憶起了從前的往事，我忽然理解了韓妍，覺得很慚愧。其實密碼本里所記錄的事情我都沒有忘記，只是經過太長時間當時的感受已經遺忘了。但是在看完了密碼本中細緻的描述，曾經的感受也回想了起來。

　　其實在最初生出韓妍的時候，我也曾想過不要再像我的父母那樣教育她。開始的時候我也確實這樣做了，但是當我上班面對着工作的壓力時，回到家我真的很難克制自己的脾氣，我經常會因為一點小事而責罵韓妍，漸漸的我也就習慣了這種教育方式。

　　其實在最初的時候我也並沒有想過要荷求韓妍的學習，只是當我面對着物質的誘惑和缺錢所帶來的煩惱時，我忽然想要韓妍不要再像我一樣經歷這樣的苦惱。我想要她擁有更好的未來，所以我開始嚴厲要求她的學習，所以在想到她談戀愛可能會影響到學習時才會那樣的生氣。

　　我忽然意識到我的思想、人生觀和價值觀都退步了，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已經意識到只要擁有一個充滿愛的家，平凡而幸福的生活就是美滿的人生。而現在的我又退回到注重利益了。而我的退步導致的最嚴重的後果就是對韓妍的傷害。

　　對不起，韓妍。對不起，我最親愛的女兒。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有意的。媽媽是愛你的，媽媽是愛你才這麼做的，媽媽並沒有意識到這麼做是錯的。

　　媽媽真的是愛你的。我忽然想起了生她時的情景，在經歷了劇烈的疼痛之後，我已經是筋疲力盡，忽然聽到了她的哭聲，我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雖然在生完她后我的體形變胖了，變得不再那麼漂亮。但是我從來沒有後悔過，覺得這些犧牲都是值得的。媽媽是真的愛你的。

　　我忽然大聲的哭了出來，這麼多年的壓抑都在這一刻得到了釋放，哭過後我忽然感到心裡異常的平靜。

　　當韓妍放學回來時，我衝過去抱住了她，說：“妍兒，對不起，是媽媽錯了。媽媽不該闖入你的房間，亂翻你的東西。你願意原諒媽媽嗎？”

　　韓妍也抱住了我，她突然開始哭了起來，說：“媽媽，其實我一直都能理解你，我一直都知道你這樣做是為我好。但是你罵我、打我，對我的傷害真的是很大，真的是很大······”

　　“我了解，我了解，以後媽媽再也不會輕易打你、罵你了。”我也哭了起來。

　　我們母女抱在一起，哭泣着，我們的心第一次貼的這麼近。

　　之後，我再也不緊盯着韓妍了，我給了她足夠的自由和空間。我發現這樣做我自己也輕鬆了不少，而且我和她的關係也越來越好。以前她從不會跟我說心事，但是現在卻經常跟我說，有些事還時常讓我給她提些建議。

　　我們家開始變得溫馨而幸福，有時候放手就是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