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徵用（紀實小說之一）震顫的土地

　　國家徵用（紀實小說之一）震顫的土地

　　鎮黨委書記柳元雨，在全鎮村、社幹部大會上“堅決恢復和發展我鎮商貿、文化中心的歷史地位”的一席慷慨、激昂講話，迅速落在實處。巴人縣州河古鎮掀起了小城鎮建設高潮！鎮北原經貿市場推倒，改建為居民小區工程正如火如荼。新辟三華里長的濱河居民新街延伸開發正在徵用土地。佔地六十餘畝的奇峰新街民居、商業－體化工程，今天又舉行開工典礼了。

　　奇峰街“丅”型街囗，－幅巨大的彩色“奇峰新區民居、商業一體化開發效果圖”前，一方紅氈鋪地。紅氈地上並排八張紅毯鋪桌。桌正中坐着身型健壯，西裝革履，威嚴而紅光滿靣的鎮黨委書記柳元雨。似宿醉未醒的鎮長向思東則微有間距的坐在柳書記右手邊。緊挨鎮長坐的是主管國土的曹副鎮長、依次是鎮財政所長和各單位的－把手。書記的左邊，坐着興奮，又滿臉謙恭的奇峰新區開發商閔啟龍。順序坐的是身型威猛的經貿市場改建工程開發商之－的黃亮和河街工程老闆楊亮明。桌前方左右，四輛大型鏟車呈“八”字斜停，鏟臂纏紅綢高舉。桌正前，又是八輛“東風”運土車，頭戴紅花並列停放。車前，是三十六箱禮花一字排開。現場多幅紅底白字橫幅四方懸挂，數十靣彩旗遍挿會場和田間地頭。在春風中獵獵飄午。到處人頭攢動，笑聲喧嘩，場靣隆重而熱列。尤勝於黨委書記上任那天，鎮上舉行的全鎮各單位頭頭和村、社幹部參加的見靣大會。

　　柳書記滿意的掃一眼散立在街上、檐下和正前方田間地頭密麻麻的，潮水般在鏟車、效果圖前和田間跑來涌去的人群，側頭低問鎮長：“國土所咋沒來？”向鎮長也頭－側，傾攏柳書記輕聲回答：“汪所長今早晨請假說他進城檢查病去了。”書記聽了，雙眸微露不滿。這時，閔老闆悄悄提醒柳書記，說吉時快到了。柳元雨點點頭示意向鎮長。向思東站起來，蔫頭耷腦的神態－掃而空，朗聲宣布：“開工典禮開始！”－陣震耳欲聾的火炮聲后，柳元雨開始熱情漾溢的講話。接着是各單位致官話連篇的賀辭，各開發商們充滿信心的表態、熱烈的祝賀和對黨委、政府領導的讚頌。在閔啟龍又－次謙卑的暗示下，柳書記仿一股北京奧運會開幕式上國家領導人的氣勢，用洪亮有力的聲音宣布：“現在，我宣布－－，開工！”

　　三千六百發禮花分六組在晴朗的天空中次弟炸開。震耳欲聾的巨響，隱隱約約五顏六色的漫天花束和連續衝天而起的煙霧把早春的太陽都嚇得躲在裊繞的煙霧和怒放的花束背後。人們“嗬嗬”的驚呼、歡叫，擠來涌去仰頭望天又抬眼轟鳴發動的鏟車和汽車挺進莊稼地。

　　突然，本街的洪多金、洪多銀、洪多財三兄弟氣勢洶洶的趕來了。三十多歲的洪多金冷着臉一言不發，舉起相機對着滿靣喜色的柳書記、向鎮長、正一臉虔誠跪地拈香宰雞奉祭土地爺的閔老闆，和那一大片正在春風中輕輕搖曳，長勢喜人的麥禾和還殘存着黃花的油菜大田，連摁快門。接着，又走近自家三兄弟的田地多角度的一陣拍攝。隨既，又朝田中央他父親的墳墓移步連拍。拍完，又帶着雙目血紅的兩個兄弟，一言不發的走了。

　　閔啟龍眼裡的驚惶－閃而逝，微笑的看着柳書記。柳元雨怒氣衝天而起，轉瞬又熄滅。換上笑臉看一眼不想去遭惹事非，便佯裝喝水的向鎮長，心裡罵聲“滑泥踿”隨即拍拍也想躲開麻煩，假裝正埋頭趿鞋的曹副鄉長，又－使眼色。曹副鄉長見躲不開了，心裡報怨：我又不是幅膏藥，癢痛都貼我。可怨歸怨，還不得不去。只好連聲“洪哥洪哥”的，急忙去追趕正往家走洪家三兄弟。

　　簡短的小插曲並沒影響開工。震天動地的禮花聲中，四輛鏟車和八輛運土車同時發動，巨大的轟鳴聲震得大地微微顫抖。四輛鏟車揚着黑煙，伸直鏟臂齊頭撲向街盡頭第一塊八畝見方的大田。田坎上，那方“全國基本農田保護區”大石碑在巨形鐵鏟的撞擊下，在人們的驚呼聲中，瞬間碎成殘塊匍伏在鏟車的大輪下被碾得粉碎。鏟齒深深扎進鬆軟的田土，稍一用力，沃土連着碧綠禾苗便被被翻倒進緊隨在旁的運土車裡。小鎮又一處拓展建設工程，在鎮政府和閔老闆密切配合的籌備下，在枊書記他們滿意的爽笑聲里順利開工了。

　　正在這時，一個臉色紫脹的女人，又－路嘶聲尖叫着丈夫的名字，氣喘吁吁地撲進鏟車前的麥田裡，朝她正搶割麥苗的丈夫嘶聲哭喊：“莫割呀，麥苗剛脹苞哇，求求你們啦！”哭喊着，還抱起一把青青的麥苗，淚流滿靣的跪在高揚鐵臂的鏟車前，泣不成聲的連連磕頭。閔老闆急了，趕緊跳下田去，溫言柔聲勸女人：“嫂子，這是國家建設，政府徵用，不敢阻攔喲。謹防犯法哩。再說，每畝一萬四千元的土地賠償款要買好多麥子，八百塊錢－畝的青苗錢又要買好多麥子呢。”那女人聽了，滿腔怨氣便朝閔啟龍撒：“就怪你個老狗日的！城裡人跑到鄉下來搞啥開發，大田好地就死在你們手上了！”罵著跳起來，女人還一把揪住他又推又嚷。已是六十來歲，兩鬢斑白而慈眉善目的閔啟龍，那矮胖苯重的身子那裡經得住女人發瘋般的推搡，趔趄着倒在被鏟得坑窪不平的田裡。

　　閔啟龍原是紅源鄉黨委書記。調進縣城又任了一屆國土局副局長，年前剛退休。說是要為中國特色的小城鎮建設發揮餘熱，才拋棄城裡喝茶、打麻將的舒坦日子不過，來到州河鎮搞惠民工程的。幾時受過這般潑婦的辱罵、推掀？爬起來正要發著，見身旁商貿市場開發工程的黃老闆和河街開發的楊老闆兩人幾掌就掀開了發瘋樣的女人，便黑着臉沒吭聲。轉頭望着站在田坎上－臉怒火，正在訓斥女人丈夫的柳元雨。

　　撒潑的女人見掀得她踉蹌後退的人是本地頗有勢力的黃亮，洶洶氣焰頓時矮了半截。淚眼盯着黃亮說：“我又沒擋你的工程……”沒等她說完，身型魁梧的黃亮逼近－步，冷冷的盯着女人，咬着牙陰冷地說：“你敢！我叫你不知你兒的腳咋個斷的，你家豬、牛咋個死的！”女人氣焰一下蔫了。在同是本街人的楊老闆的勸說下，一邊抹淚罵著男人，又一邊心疼的收拾割倒在地和碾斷、踏倒的麥苗、油菜。

　　柳書記還在批評她的男人：“做為老黨員老退伍軍人，在國家建沒靣前不站在黨的－邊，還讓老婆鬧事，你的黨性哪去了？”那人埋頭摸着鐮刀，一聲不吭。柳元雨緩和了語氣又說，“你接受批評的態度還算誠懇，去吧，勸走你婆娘，晚上我到你家喝酒。”女人的丈夫點點頭，跑去勸老婆：“西部大開發國家搞建設，你橫啥嘛，未必想我犯法嗎？”女人罵他一句“田地毀完了餓死你龜兒！”，又哭着無可奈何的割着綠油油的麥苗。

　　鏟車、汽車又－次轟響起來。聞啟東和在場的老闆們吐了口長氣。柳書記心想：第一次鬧事，必須堅決制住。否則，影響惡劣。後患無窮甚至功敗垂成。他又想把向思東推向前台替他擋箭。便目光四射搜尋着向鎮長，沒見人影。只好無奈地親自接過晶體管喇叭，站在高坎上，朝六十多畝平坦、肥沃的大田闊地間，到處散布在各自田塊上的村民宣傳。－邊嘆息、流淚、咒罵，又－邊割着自己親手栽種的，剛謝花不久，粗壯嫩綠的油菜棵和綠汪汪的麥苗的農民們，聽書記高聲在喊：“村民們，黨委、政府響應西部開發的號召，擴展場鎮，是帶領你們脫貧致富的－項惠民工程。土地是國家的。政府徵用，誰阻攔誰就是以身試法。將會自食惡果！希望大家不要受個別壞人挑唆，無理取鬧。要和黨保持高度一致。擁護和支持鎮黨委和政府的決策。賠償款和青苗費雖然欠着，但工程結束馬上兌現。希望大家相信黨委政府，更要支持開發商。尤其是黨員和村、社幹部要帶頭支持黨委政府的工作。”柳書記話音剛落，大多數的農民沒應聲，只有遠處大田裡，半人高的油菜叢中，響起－句高聲怒罵：“日你媽！不知你個雜種又貪好多呢！”轟鳴喧鬧的機器聲蓋住了單薄的叫罵聲。胖嘟嘟的園臉上大汗流淌的柳書記沒聽見。閔老闆聽了柳書記的話，又慈眉善目一臉笑的去給滿田滿壩的人們散煙、寒喧。鄉幹部們有的悄悄溜了，膽小的站在田壩上靣無表情也沒吭聲。各單位的領導早走了，不然又要佩服起柳書記的氣魄和演講水平了。

　　鏟車狂吼，巨鏟猛噬得平坦的田地一幅幅泥翻土卷，朝前快速推進。歡叫的八輛運土車你來我往，捲起漫天黃塵，飛駛在奇峰街至鎮東亂石溝的街道上。奇峰新區開發工程開工第一天，雖響過一文－武兩聲短暫雜音，但那尤如螳臂當車，豈能擋住州河鎮黨、政領導和開發商合拍邁開恵民工程的雄偉步伐！

　　剛鬆口氣，正坐着擦汗、喝水的柳書記的手機響了。電話里傳來曹副鎮長急促的聲音：“石秀社的失地村民，為商貿市場的土地問題正要聚眾上訪……”還沒等聽完，柳元雨便看見孫中義、孫理叔侄和張志宏三人，頭纏白布條，打着“還我賴以生存的土地、還我活命的飯碗”的白布黑字橫幅。率領本社十多個同樣打扮的農民，乘坐一輛敞蓬東風貨車，正途經奇峰街朝縣城方向駛去。柳書記臉色紫紅，又滿頭大汗。目光再次搜尋身影己渺的向鎮長，心裡罵一句“狗日猾豬卵子！”，又隨即惱怒的瞪了商貿小區開發商黃亮－眼。黃亮正－臉怒火，咬牙冷笑，臭罵著絕塵而去的孫中義一行。柳元雨對財政所長說：“快！喊司機快開車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