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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的記憶悠悠的鐘聲

手機:M版  分類:優秀散文  編輯:pp958

悠悠的記憶悠悠的鐘聲 標籤:青澀記憶

  有許多往事,在我的記憶中消失了,唯有老家邊邊寨的那悠悠的鐘聲在我的心中抹不掉、忘不了,一直在我的記憶里響起又響起,清脆、悅耳、動聽,如同春時里一陣潮濕、彈跳、撩人的芭蕉雨。

  那就是老家小學校里上課下課敲起的那口鐘,一張舊鏵口,用一根鐵絲穿上牢牢地掛在學校當道顯眼一側的屋檐下。

  伴着這悠悠的鐘聲,我度過了一段當代課教師難忘的經歷。邊邊寨也因為那口鐘而喧囂萌發出一個個純美的故事。

  五十多戶清一色的青瓦不板房兩百多號大小人口的偏僻邊遠山寨,節比橉次地坐落在四處環山的山灣里,自古有“天高皇帝遠”之稱,連我們的縣裡地圖上也難找到它的準確位置,邊邊寨由此而得名。

  那年,我剛好十八歲,讀完高中的我回到了家鄉邊邊寨。一個風和日麗的夏日,我正在家裡的一塊責任田裡忙着打葯防蟲治蟲,老支書帶上鄉中心完小的鄧校長來到田坎邊找到我,說寨里要辦一所小學,讓我來擔任代課老師,我二話沒說就爽快地答應了。老支書的那張老臉頓時晴朗起來。

  我明白老支書的苦衷,寨子上沒有小學,細小的山娃們讀書要走十幾里的山路往返於邊邊寨與鄉中心完小之間,山高路陡,年復一年,一直是壓在老支書心頭上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每年的夏冬農閑季節,老支書都要組織全寨的男男女女把邊邊寨通往鄉中心完小的那條山路修一修,整一整,補一補,好讓娃兒們上學。那年春,邊邊寨的村裡改選村支書,論歲數老支書可以摞下肩上的擔子讓年輕人上台,邊邊寨的鄉親們知曉老支書心裡頭還憋着一樁心愿,在他當村支書期間,沒能為邊邊寨辦好一所學校將是他的終生遺憾。鄉親們又一次聯名推舉他再當村支書。老支書再次當選之後,先後不下十次找到了中心完小的鄧校長,左說右說請求開辦一所小學,讓邊邊寨的娃兒就近讀上書。

  鄧校長的准許加上我答應,老支書的願望變成了現實。沒有校舍、沒有教室、老支書出面借用寨上的一棟民房當教室,沒有課桌椅學生們就各自從自己家裡帶來。那破鏵口的鐘便是老支書親自掛上的。

  開課的頭一天,老支書一直在旁邊,聽了我上的第一節課,老支書舒展着笑容對我說:“將就,將就,過後再想辦法修學校,只要讓這些孩子們有書讀,壓在我心頭上的那塊石頭落地了……”

  從此之後,邊邊寨不時就傳出一陣陣清亮的鐘聲和孩子們的讀書聲。

  老支書有事無事總是在教室外靜靜地站着、聽着、笑着。

  那時,責任田土已經到戶,父母親都年過六旬,我就成了家裡主要勞動力。我是代課老師,用當時我的比喻說,我有兩塊責任田,一塊是學校的學生,一塊是家裡的農活,對於我當時的處境和難處,老支書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他看起來無事其實鄭重其事地找我閑談,總是給我打氣:“你是邊邊寨的頭一名高中生,頭個扣子的“秀才”,合作化集體化時,生產隊的記工員都得從外地請來,學校辦起來了,沒有校舍、沒有住處,又遠離鄉里,你是本寨人,你不當哪個當?將心比心,哪個還有心思能在這裡住下來呢?往後農活上的事大家會幫忙的,你就一門心思把孩子們教好……”

  我沒有讓老支書失望,第二個學期統考時,如願地考得了全鄉同年級第一名,老支書把學生家長們一個個召集起來,召開學生家長會,會上,老支書幾分動情地訴說缺少文化的苦楚和辦學的艱難,誇我在全縣全鄉同年級的統考中考上頭名,說著說著,老支書一把老淚奪眶而出。

  一個忙於春插的星期天,天剛麻麻亮,我和妻子一前一後趕着大黃牯,想趁着星期天把家裡幾畝田的秧插了,走近我家的那塊秧田時,秧田中的情景讓我感到驚奇,朦朧中,那綠菌菌的秧田中晃動八九個人影。我明白了,那是鄉親們主動前來幫忙的,老支書也在其中。對我來說,那是一個讓我一生難忘的星期天。

  記得有那麼一個該是那口鐘響起卻沒有響起的日子,教室里靜悄悄的,老支書第一個跑到我家,看到我患了重感冒躺在床上,趕急從寨里叫來幾個壯男子,一路小跑把我送鄉衛生院住院治療,老支書就在我病床邊守了兩個通宵,看到兩眼布滿血絲的老支書,輸液的針頭一拔,我便撐着虛弱的身子又回到學生的中間,拿起教鞭回到三尺講台上,聽到那口鐘響起又想起,老支書那鎖得緊緊的愁眉舒開了。

  後來,我離開了代課教師這個講台,去鄉文化站當一名文化輔導員,剛高中畢業的阿富頂替了我。

  走的那天,老支書依依不捨地把我送出寨外好幾里遠,他一再囑咐:“到了鄉政府,要多建議,多請求,爭取上面幫助邊邊寨上修建一所好學校……”真湊巧,那年,鄉里來了一支社教工作隊,幸好那工作隊長是我的初中同學,我找到他訴說老支書的建校夢,他當場拍板表態,工作隊資助邊邊寨修建一所新校舍。

  消息一傳開,鄉親們喜出望外,有力出力,有物出物,當時,邊邊寨還沒通公路,全寨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傾巢出動,從幾裡外的山腳下運磚、挑沙、背石灰,誰都想為修學校多掉幾滴汗,終於使一棟漂亮的新學校在寨邊的一塊空地上拔地而起,完工的那天,鄉親們燃放鞭炮,敲鑼打鼓,舞獅舞龍,老支書還專門從鄉里請來了電影隊為鄉親們放了兩場電影,在放映電影之前,放映員拿着大話筒要老支書來幾句開場白,老支書接個話筒,脫口編了一首順口溜:學校修在家門口,孩子讀書不用愁,山寨要出大秀才,風光的日子從此有,大家都要朝前看,好日子就在那前頭。老支書連說帶唱,話音一落,看電影的鄉親們報以響雷般的掌聲,那場合比我們鄉下接親嫁女豎新屋辦喜事還要熱鬧和隆重。老支書彷彿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鄉親們頭一次看到老支書這樣開心過,一張老臉掛着久違的笑。

  那天,老支書還特意把我從鄉政府叫回寨,讓我為工作隊為邊邊寨修學校撰寫一篇碑文,好讓鄉親們永遠銘記工作隊這幫樂於資助邊邊寨建校的熱心人。

  後來,我離開鄉里進了城,在我之後的阿富老師在邊邊寨任教一晃就是二十個春秋,從代課老師成了一名名正言順的公辦教師。二十年間,阿富一次次得到縣裡的嘉獎,連年被評為優秀教師和優秀班主任,還捧回了由中國青少年發展基金會授予“希望工程園丁獎”。

  光陰的推移,我代課時教的和阿富老師教的學生中有的已經大學畢業在縣城有了一份工作,有的當上縣裡機關的領導,當年上門找我的鄧校長也進了城,大家時常相邀聚一聚,幾杯小酒下肚,臉上泛起紅潮,總會憶起老支書和學校的事。我告訴他們,阿富老師曾給我來電說,邊邊寨的鄉親們積極順應國家和政府少生優育的號召,到了後來邊邊寨出生的小孩沒法湊齊一個班級學生的開班數,無奈之下只有合併到鄉中心完小去,老支書為此一連三天把自個鎖在家裡大門也不出,好在邊邊寨通往鄉中心完小的那條山間路已修了水泥路,漸漸變富的鄉親們時常開上自家的摩托車、微型車接送往返上學的學生們,唯獨着一點讓老支書的心裡得到了補償和寬慰。之後,老支書總會有事無事一人來到沒有了鐘聲,沒有了讀書聲,沒有了孩子們嬉鬧聲的校舍旁,望着空了閑了的教室,低着頭在校舍外踱來踱去,有時就靜坐在學校的草坪上,用一根長煙桿裝一袋旱煙,含在嘴邊深深吸上一口,煙霧從嘴裡吐出來,讓煙點燃化解自己心底的納悶。有時就靜坐在學校對面的山包上,眯起眼睛朝學校凝望。一坐就是大半天,像一尊塑像。

  一個晴朗朗的好天氣,我回了一趟老家邊邊寨,特意去看了新學校,正好碰到老支書和年輕支書坐在學校前面的草坪上商議怎樣管好護好用好這個閑了空了的校舍,整潔的課桌椅、標準的教師辦公室和平整的籃球場一故如故,老支書和年輕支書想來想去,還是把學校改成邊邊寨的文化活動中心,把教室改成圖書室,老支書去一趟縣城,發動當年從學校里啟蒙識字走出去的,每人都捐贈一些科技書,農閑的時候好讓鄉親們在這裡看書讀報學文化學技術,再買幾把樂器,再置幾套漂亮的服裝,無事的時候,讓寨里的婆媳們來這裡唱一唱,鬧一鬧,跳一跳,吹打彈唱,辦上一支邊邊寨“婆媳文藝演出隊”。老支書給年輕支書囑咐:到了他離開人世的那一天,就把他埋在學校外面的草坪旁,讓他永遠地守着這個校舍。臨走時,老支書一再給年輕支書交待,那口鐘千萬不能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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