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油畫的女孩

　　蘇敏做着一份超市收銀員的工作，卻迷戀油畫。

　　她從小就喜歡油畫，只是小時候家裡沒錢，只能看看而已。自從她自己有了收入，第一件事就是買來畫布，畫起了油畫。她畫得顛三倒四，顏料並不均勻，色彩也不漂亮，看上去更像是小孩子隨手抹的東一塊西一塊的。蘇敏曾談過一個男友，男友問她：“這些能當吃的還是能當喝的？”

　　蘇敏不說話，第二天就跟他分了手。蘇敏畫得很痴迷，有時候一晚不睡，第二天洗把臉去超市上班。對於油畫，她心裡深藏着一個秘密。

　　這天，蘇敏上的是晚班。正往回走，見家門口的小巷處坐着一個髒兮兮的老人。老人凍得瑟瑟發抖，無力垂着頭。蘇敏覺得她可憐，問她為什麼不回家？老人搖頭，說來找女兒。她女兒在這個城市，可她不知道她在哪兒。蘇敏問她是否記得女兒的電話，老人搖頭。

　　看看天上飄起雪花，老人在牆角一晚一定會凍僵，蘇敏對老人說：“我住得離這兒不遠，要不你去我那兒住一晚上吧。”

　　老人站起身，跟着蘇敏回家。

　　蘇敏煮了面端給老人，老人狼吞虎咽地吃着。吃完，她沖蘇敏笑笑說自己已經三天沒吃飯了。老人端詳着蘇敏，說她長得像自己的女兒。蘇敏搖搖頭，她沒有見過自己的媽媽，從小到大，一聲“媽媽”都沒喊過。

　　蘇敏問老人家在哪兒？叫什麼名字？老人疑惑地搖搖頭，說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也忘了自己的名字。看着老人的眼睛，蘇敏突然明白，她一定是患了老年痴呆症，自己走丟的。

　　“我得了癌症，就要死了。死之前我想找到女兒，所以才來這兒。”老人說著，長長嘆了口氣。

　　蘇敏呆住了。她患了癌症？

　　“你先去洗個澡吧，然後慢慢說好不好？”蘇敏聞到老人身上一股怪怪的味道。

　　老人順從地脫掉衣服，進了衛生間。蘇敏翻翻老人的衣袋，裡面什麼都沒有，趕緊把她的衣服扔進洗衣機，拿出自己的兩件舊衣服。

　　老人從衛生間出來，換上衣服，坐在蘇敏身邊。蘇敏正在畫畫，看到老人獃獃地看着畫布，不禁笑了。待蘇敏畫完，老人指着鼻子說：“色彩再濃一點兒，這樣才能突出這個人的個性。”

　　蘇敏奇怪，按照老人所說，把鼻子畫得色彩濃了些，效果果然逼真許多。她轉頭問老人：“你也懂油畫？”老人歪着頭，想了半天，說自己當過油畫老師。

　　“你女兒是幹什麼的？”蘇敏問。老人說是畫油畫的，她在S市畫院上學，已經很久很久沒回家了。蘇敏嘆氣，老人當真糊塗了，畫院已經在五年前就關閉了。蘇敏又問她女兒叫什麼名字？老人說叫妞妞。說著，她在紙上寫下了“妞妞”兩個字。蘇敏突然想，老人會不會是被遺棄的？患了癌症，又患老年痴呆症，無論如何都成了負擔。

　　第二天，蘇敏早早去上班，卻不知道該把老人送到哪兒。派出所還是收容站？蘇敏一頭霧水。到了下班時間，蘇敏回到家，見老人一動不動地坐在畫布前，居然畫了一幅人像，是一個端莊典雅的女孩。女孩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坐在鋼琴邊，樣子就像沉浸在音樂的魅力中。畫像形神兼具，棒極了。

　　蘇敏坐下來，看着老人一筆一筆地描摹，樣子神采奕奕，根本不像老年痴呆症患者。

　　那一晚，蘇敏過得很愉快。老人細心地指導她運筆，教她什麼是“挫”“拍”“線”，指導她畫畫的姿勢。蘇敏學得極認真，老人看着她，不時地微笑，說：“你的樣子，很像妞妞。”

　　畫得累了，兩人坐在沙發上聊天。老人語無倫次，但說起女兒，卻條理分明。她說女兒學油畫很刻苦，白天晚上都在學，冬天去畫雪山，腳凍得腫起來，畫沒畫完卻不願離開。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老人在蘇敏家住了半個月。每天晚上，她都指導蘇敏畫畫，蘇敏悟性很高，老人有時候把她叫成“妞妞”，蘇敏高興地答應着。

　　有一天，早晨醒來，老人突然對蘇敏說：“我想起來了，我是常州人，叫李興蕊。我得回家去。”

　　“你記得你家的住址嗎？”老人笑着點點頭，說想不起電話來，但記得家在哪兒，是復勝路38號。

　　蘇敏捨不得老人，老人搖搖頭，說她女兒可能回家了，一定每天都在找她。蘇敏為她買了去常州的車票，又寫下自己的住址和電話裝進老人的口袋。

　　老人走了，蘇敏收拾畫布。突然，在一張畫布的一角，露出青綠的底色。蘇敏將上面的顏料洗去，不禁笑了起來。老人竟然畫了一幅她穿綠棉衣的畫像，還用厚厚的顏料遮起來。把畫掛到牆上，蘇敏心裡惦記老人：她到家了嗎？

　　三個月後，蘇敏正在家蒙頭大睡，有人敲門。蘇敏打開門，見眼前立着一個氣質高雅面帶微笑的女人。她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是油畫大師朱穎暉。蘇敏在美術雜誌上經常見她的作品，也見過她的照片。

　　朱穎暉說自己是特意來拜訪她的，因為她曾收留自己的母親。說著，她朝蘇敏深深鞠了一躬。蘇敏受寵若驚，一時手足無措。

　　朱穎暉說幾個月前自己去歐洲講學，讓小保姆一定照顧好患老年痴呆症的母親。可她萬萬沒想到，她走後一星期，小保姆買菜回來，卻發現母親不見了。朱穎暉聽到消息，馬上從歐洲趕回來，四處刊登尋人啟事，卻一直沒有結果。想不到，一個月後，母親竟回去了，身上還有蘇敏的地址和電話。

　　“20年前我離開她到這個城市學油畫，在她心裡，我還是那個十六七歲的孩子，所以才追我到這裡。”朱穎暉說。

　　蘇敏點點頭，半晌問老人是否病好了？朱穎暉搖搖頭，說母親只是老年痴呆症，時好時壞。她總以為自己得了癌症，其實得癌症的是自己的父親，已經去世五年了。說完，朱穎暉盯着牆上的油畫，突然問：“這是我母親畫的，對不對？”

　　蘇敏說是，朱穎暉伸出雙臂擁抱了一下蘇敏，高興地說：“我母親已經十年沒拿筆了。真想不到，在你這兒，她竟然又開始畫畫。”

　　蘇敏把老人畫的畫全拿出來，朱穎暉又驚又喜，連聲說母親的畫越發畫得好了。

　　“我還缺個助手。你願意當我的助手嗎？”朱穎暉問。

　　蘇敏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將和油畫大師在一起？她將成為一代油畫名師的助手？呆愣了幾秒鐘，蘇敏連聲說願意。

　　三年後，蘇敏在油畫界嶄露頭角。她的一幅《尋找孩子的母親》在國內油畫比賽中得了金獎。母親一身骯髒地坐在角落，雪花飄到她的頭髮上，母親的神情堅強而無助。

　　蘇敏還畫了一幅畫，是《尋找母親的孩子》，朱穎暉說，這幅畫比獲獎的那幅還要好。蘇敏把畫掛到牆上，在心裡默念：媽媽，女兒終於變成了你，你高興嗎？

　　25年前，蘇敏的母親去海邊寫生，不幸遭遇颶風。她雖撿了條性命，孩子卻早產。孩子出生了，惡劣的條件下，她因為失血過多而去世。母親曾是油畫界有名的才女，每每翻出她的畫冊，蘇敏心裡就湧出強烈的願望：成為母親那樣的人，替她走完未竟的藝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