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床下有缸米

　　利成當兵，才跟阿貞結婚幾天，就得知住在鄉下老屋的母親身體不好。阿貞勸他把母親接進城裡，反正醜媳婦要見婆婆。這事讓利成猶豫了兩天，才把母親接進城裡。只是事不湊巧，剛把母親帶來的東西搬進屋，部隊就來電讓他馬上歸隊。

　　“媽帶來的東西我來收拾。你快走吧。”阿貞催着。但利成還是把阿貞拉到廚房說：“我媽是鄉下女人，恐怕有些怪習慣會讓你受不了。她四十歲才生我，這把年紀頭腦有點不靈活了。”阿貞笑了一下：“去吧去吧，你的新娘又不是泥捏的，那麼經不起委屈。”

　　婆婆還帶來了一個瓦缸。

　　阿貞揭開蓋子一看，才發現缸里裝滿了米。她便貓腰把缸移向廚房。

　　婆婆張口說話了：“這米缸是我的。你把它放在我的床底下。”

　　“米缸放在床下？”阿貞一愣。

　　她馬上明白了，這是婆婆的“壞習慣”。她說：“媽，這年頭就別擔心沒飯吃。”

　　“這天災，那人禍，算不準。你沒過過那苦日子。那年頭，最讓我們鄉下人睡安穩的就是床下有一缸米。眼前這床下沒缸米還真睡不蹋實。床下有缸米還能防老免遭人嫌。”

　　婆婆這話裡有話。阿貞只好使了幾把勁把米缸推進了婆婆的床下。婆婆蹲下身子側頭看看米缸，又伸手拍拍米缸，叮囑阿貞：“不許動它。誰都不許從米缸里舀米。”

　　阿貞噎了一下。看樣子這婆婆還真有點“婆婆味”。於是阿貞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這天，婆婆端碗吃飯，才扒了一口，就怨道：“你這買米怎麼買的？”

　　“媽，怎麼了？”

　　“這飯，嗯，你吃一口看看，一股霉味。買米買什麼都要挑挑。”

　　阿貞扒了一口，嚼了幾下，說：“還真有點霉味，怪我沒挑好。”

　　第二頓飯，婆婆扒了一口，又問：“嘖，這飯又沒霉味了。”

　　“我買了一點新米。”

　　“那些霉米呢？沒倒吧？糟蹋糧食會遭雷公打。”

　　“那霉米另外再用電飯煲煮，我吃。”

　　阿貞覺得婆婆應該會為自己的行為感動。可婆婆又是一臉不高興，說：“兩張嘴吃飯，還要煮兩鍋飯，這電也要用錢吧。”阿貞為難道：“倒掉遭雷公打，又不能煮兩鍋飯，怎麼辦？”

　　“一半好米，一半霉米，摻合著吃。”

　　這下輪到阿貞感動了。她沒想到婆婆還要跟自己同甘共苦。只是婆婆瞅了一眼，又嘆道：“想當年，一半米，一半紅薯干，摻着吃倒也香噴噴。誰想到，我這把黃泥巴掩到脖子上的年紀還要咽這種半好半霉的飯，唉。”

　　阿貞低下頭。她不想看婆婆的臉色，只是咬了咬嘴唇，還是把頭一抬說：“媽，往後我會注意行吧，吃完這回的霉米，我再也不會買霉米了。”

　　果然，霉米摻着煮完后，婆婆沒再嘮叨過這事。

　　可婆婆還是給兒子打了“小報告”。那天，利成從部隊回了家。他一邊在廚房幫着洗菜，一邊問阿貞：“我媽刁難你了吧？”

　　“沒有。”

　　“可她說你連米也是買霉的給她吃。”

　　阿貞悄悄地說：“不是買的。還不是上回聞到媽床下有一股霉味，我趁她到樓下曬太陽，把她床下的大米缸搬出來，才發現這米霉了。我只好瞞着她霉米換新米。那霉米好像還能吃，也就沒倒掉。這可好了，不僅讓我吃了半個月的霉米，還落下了一個不孝敬婆婆的罪名。”

　　“你怎麼不跟她說個明白。”利成說。

　　“媽說過，不許動她的東西，我要是說了還不是會遭斥責的。”

　　“阿貞，讓你受冤枉了。”

　　“沒啥，反正這人哪都有老的日子，都有糊塗的時候。”

　　這夫妻一來一往一嘀咕，又被耳尖的婆婆聽到了。她從客廳里甩了一句話進來：“舌頭又嚼什麼？”

　　利成走到廚房門口說：“媽，你不知道那霉米——”

　　“媽，”阿貞知道丈夫要跟母親說個明白，可她摸清了婆婆的脾氣，一下子就把丈夫的話掐斷，“我正為買霉米的事跟利成認個錯哪。”

　　婆婆看看兒子，又看看媳婦，說：“天知道你倆嚼什麼舌頭。娶媳婦？這話說得倒也好聽，只是娶個媳婦嫁了半個崽，還會聽娘老子的？不過這做女人的，老也好，少也好，心善事也順。你看看，當媽的這輩子做了多少善事，你再看看那床下的一缸米，喲，都放了一年，連米都不生蟲。心善得好報。”

　　婆婆沒吭聲了。利成和阿貞縮回身子。利成很真誠：“阿貞，又讓你受了委屈。”

　　阿貞笑道：“這點委屈值得受，她剛才最後這句話會讓我受益一輩子。”接着，兩人眼瞪眼扮了一個怪臉，壓低嗓門異口同聲地：“心善得好報，連米都不生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