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童不是壞小孩

　　“張童童，你給我站起來！”李菲菲怒氣沖沖地衝下講台。

　　滿頭大汗的童童還沒在座位上坐穩，就聽到獅子般的吼叫，隨即看到一個瞪大眼睛鼻子噴火的李菲菲出現在自己面前。我的天，今天真是倒大霉，咋就碰上她這個巫婆值日？

　　童童用手背擼擼鼻涕，然後慢騰騰的在座位上站了起來。今天童童的心情好極了，中午拿試卷回家心裡都是提心弔膽，沒想到老媽一連胡了三個七對，高興得拿起筆就簽字，然後丟給他十元錢要他自己買快餐吃，看也不看那碩大的“82”。嘻嘻，要知道那82也是童童自己改的，把個6改成8挺容易的，當時童童還擔心老媽看穿。童童吃了碗方便麵，然後就在路上看一夥螞蟻搬家。童童發現裡面有個大螞蟻，超級大的。他來了興趣，就用腳擋着那大螞蟻，那螞蟻在原地團團轉，後來竟然繞過鞋子往牆跟走。童童扯下褲子，乾脆搬出自己的機關槍來，對着螞蟻一陣狂追猛射，看着螞蟻們被突如其來的暴雨淋得四下亂竄，童童樂死了。

　　螞蟻被淹了不少，可童童卻遲到了。

　　“你遲到了幹嗎不叫報告？”菲菲來勁了，當班長的權利一般在張童童這樣的同學身上才可以充分體現。

　　“你來什麼勁呀？不就一大螞蟻嗎？”童童看到菲菲的樣子想起了在泡沫里掙扎的大螞蟻，樂開了花。但後半句他沒說出口。

　　“大家唱歌都這麼久了你才來，老師就快來上課了，你遲到了還好意思笑？”菲菲忍着火氣，老師說過，威信是靠自己樹起來的，而不是靠脾氣。“你看，你今天又沒帶紅領巾！”菲菲想哭了，只要自己值日，張童童就作怪，每天唱歌就像鬼叫，今天沒帶紅領巾肯定又是故意的，等下大隊部檢查又該扣分了。

　　糟糕，童童下意識地低頭看，才發現自己脖子上沒有紅領巾了，肯定是聽到鈴聲響了自己發急跑才弄丟的。

　　沒帶就沒帶，誰讓我是大力士呢？想到這裡，張童童心裡的愧疚馬上又被一種傲慢代替。有一次上班會課，老師要同學們討論一下為什麼班上得不到流動紅旗。“我覺得吧，是因為班上有個大力士。”菲菲站起來發言。童童正在看小人書，看到她用眼睛掃了掃自己，神經馬上不知不覺就集中起來，他趕緊把耳朵豎了起來。老師疑惑了，同學們也把眼睛盯着菲菲。菲菲很滿意大家的反應，停頓了一下說：“是因為有個人力氣特別大，把我們的後腿拉住了不能前進。只可惜拔河他就逃跑了。”

　　轟，教室里笑開了，大家都知道，張童童每天都讓班上扣分，不是亂丟垃圾就是亂上扶梯。今年春季運動會，童童因為抓螃蟹就忘記了參加拔河。不知道怎麼回事，童童這次竟破天荒地臊得臉發燒。看着菲菲得意的樣子他心裡直罵：“小樣，不讓你哭我就不叫張童童！”那天，童童就開始決定了和菲菲對着干。

　　童童很討厭菲菲的裝腔作勢，動不動拿老師壓他，哼，還喜歡污衊好人，特別像童童這樣的好人。

　　看到菲菲的眼睛急得發紅，童童腳都得瑟了。

　　“我怎麼遲到了？老師不還沒來嗎？我幹嗎要叫報告？你又不是老師？！”童童不吃菲菲的這套。

　　“老師說過，遲到了就應該叫報告。你是我們班上的一員，就應該遵守。”菲菲來氣了，伸手開始扯他，“你現在就到門口去叫。”

　　“我就不去！怎麼著？”童童拂開菲菲伸過來的手。

　　菲菲氣了：“你！你不帶紅領巾，又遲到，你算什麼少先隊員？走，我們到袁老師那去評理！”菲菲扯着童童，“我告訴老師去，你用假試卷騙你媽媽MP3，哼，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這可真是殺手鐧，童童的臉一下煞白了。上次他求媽媽給他買個MP3，老媽說只要你考個90分以上就買。哈，這樣的事情還難得倒天才童童？不小菜一碟嗎？他借黃卓卓的試卷，只是把名字改了改，就騙來了老媽的MP3。可這個巫婆是怎麼知道的？他狠狠地盯着圍觀的黃卓卓：“叛徒！”

　　他乖乖得只好往外走，“我自己走，男女授受不親！”童童順從地走在菲菲前面。童童不知道菲菲還知道他多少事，他不想讓全班同學都知道，當然他更不希望老師也知道。他多次在班上念過保證書，今後再也不弄虛作假，再也不隨便打人，再也不說髒話，做個有禮貌的好孩子。每次都象唱歌一樣，呵呵，反正老師都誇他認錯態度好。

　　走到門口時，童童把鼻涕使勁吸進去，心裡有了個主意。菲菲像看穿了他的心思，竟伸手抓住了童童的手往辦公室走。童童這時不叫“男女授受不親”了，任由着菲菲有力地“牽”，卻在默默地憋着力氣。等走到走廊時，童童突然使勁甩脫菲菲的手，轉身就衝下了樓梯。哼，大不了今天逃學，童童飛跑着想。

　　“張童童，你耍賴！”菲菲氣急敗壞地跟在後面大叫。童童跑到操場上，聽到菲菲在後面叫喊，跑得更快了。他竄出鐵門，回頭沖菲菲做着鬼臉，“你來呀！抓住我就跟你走！”等菲菲真追下幾個階梯，他馬上又轉身跑：“拜拜！”菲菲氣得直罵：“張童童，你壞蛋！”

　　可沒等童童轉過身放開跑，他突然就失去了重心狗啃屎般摔倒在地。童童的臉狠狠地與地面零距離接觸，登時嘴就發麻了。我的媽呀，童童真是氣暈了，他倒不怕身體痛，可在菲菲面前摔跤可真是丟到家了，他的耳朵里果然充滿了李菲菲誇張的笑聲，哼，就不怕笑爛她的肚皮。他想爬起來，可是卻感覺頭一陣眩暈，同時感覺地面也在輕微的擺動。他抬起頭，驚奇地發現樓房也在晃動，菲菲在最下面一層樓梯口左搖右擺，尖叫着。童童本來想笑她，可一會兒，他發現地面搖得更厲害了。童童意識到不妙，看到很多同學跑出了教室，跑向樓梯口，菲菲一下子也不知道跑哪了。童童本能地想爬起來，一陣天旋地轉，童童又摔在地上了。他看到這個世界在變，所有東西都在跟着晃跟着動，昔日漂亮的三層教學樓像高燒的病人抽蓄着，猛然間，童童聽到了巨大的倒塌聲，童童呆了，這一切只是一瞬間！

　　樓房像癱瘓的魔鬼，歪曲着自己的五官，大大的操場上到處是零碎的石頭，天空滿是灰塵。童童不敢相信幾分鐘前好好的學校突然就變成了這樣，他茫然地看着陌生的廢墟，世界彷彿停止了轉動，時間停止了走動，童童沒有了思緒，腦子一片空白。突然，童童才記起樓房下熟悉的人，他趕緊重新爬起來。“天，要不是今天被李菲菲追，我現在頭都爛了。”童童想着出了一身冷汗，也才發現自己腳摔爛了，膝蓋都在流血。這時候他看到操場上還有十幾個同學傻獃獃地坐在操場上，菲菲也在那裡！

　　“菲菲！”童童輕輕叫了一句，發現菲菲滿身灰塵，一個勁的在在發抖。“童童，老師和同學們都在下面了，嗚嗚嗚。”菲菲彷彿見了親人，大聲地哭了起來，其他同學都跟着哭起來。“別哭別哭，沒事，我會救他們的。”童童的鼻子也發酸，可硬是逼了進去，男子漢是不能哭的。童童看過電視，裡面的英雄都是不哭的，而且也不怕。

　　童童學着菲菲平時命令的口氣，讓同學都到操場中央休息。他覺得自己是一個指揮官，平時和夥伴玩打仗，大家都聽他的。他慢慢地靠近廢墟，突然，童童聽到西邊走廊有輕微的呻吟聲。“裡面有人！”童童立刻來了精神，趕緊蹲下身子鑽進去，原來還有個同學靠在沒有完全倒下的牆上，但頭受傷了，血流了一臉。童童把他扶了出來：“菲菲，把你紅領巾紮下他的頭，他頭出血了。”童童老練的說，他這時候一點都不害怕了。菲菲很聽話的解下紅領巾，其他孩子也趕快來幫忙。“別怕，沒痛。等下就會好的。看，我也出血了，沒什麼的。“童童揚了揚胳膊，又去查看了。

　　等他重新想靠近教學樓時，地面又有震動了。童童趕快跑到操場中央，和他們一起蹲下去。“我知道這是餘震，我聽爸爸講過，書上也寫過。我們不能亂跑。”菲菲輕輕的說。“嗯，你讀書好，我們聽你的。”童童第一次佩服菲菲了。等到一切又安靜時，童童和同學們走到廢墟前大叫起來：“有人嗎？袁老師！張老師！劉漁……”他們都把自己熟悉的名字一個個挨着叫，但耳朵里只有東西倒塌的聲音，叫到後面他們都有了哭腔。這時候陸續來了些家長，有的同學看到自己的親人，趕緊跑過去抱住痛哭了。

　　同學一個個跟着親人或者認識的人走了，童童和菲菲的父母沒有來。他們繼續叫着，其他家長也在叫，童童嗓子都叫啞了。

　　“菲菲，你別怕哈！要是你爸爸媽媽沒來，我會保護你的。”童童對着跟在後面叫的菲菲說。“來，我牽你吧，等下跑的時候我可以拉你。”童童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伸出手來。菲菲趕緊拉住，也不嫌他手上的鼻涕。

　　“菲菲，你說我真是大力士嗎？我要真是大力士就好了，我就可以搬掉這些東西。”沉默了一會他又說：“以後你別叫我大力士了好么？”“好。”菲菲在下面吃力地應着。“我以後不叫，也不說你壞話了。我告訴大家你是個好孩子。”

　　童童樂了，他搖頭晃腦了。“等我們救出他們后，我就再不遲到了，我一定記得帶紅領巾哈。”“菲菲，你知道是誰偷吃了你的葡萄嗎？”童童突然想起來了說。原來有次菲菲帶了葡萄到教室，下課休息時被人用毛毛蟲換掉了，菲菲被蟲子嚇得哭了起來。老師很生氣，查了很久，誰也不承認。

　　“是我吃的。我看見你放抽屜了，就想到換了它。不過，那不是蟲子，是蠶。菲菲，你罵我吧，是我不對。可是當班長要有膽量的，怎麼能怕個蟲子呢？你說是吧菲菲？”“菲菲，你知道我昨天幹了什麼好事嗎？我去扯鍾老師的辣椒苗了，只是提出了根兜，不仔細看是不知道的，但太陽一曬就會死的。鍾老師家的玻璃真不是我打的，真是我乾的你提我耳朵好了，我不是壞孩子。”童童說著說著，第一次發現承認錯誤並不難，反而相當痛快。

　　“張童童，對不起，你可以原諒我么！”廢墟里突然傳來了鍾老師的聲音。

　　“鍾老師，鍾老師！我和菲菲都在找你！”童童大聲的叫了起來，童童高興極了！菲菲也跳了起來，太好了，又找到了一個。

　　“你怎麼樣了鍾老師？他們都和你一起嗎？”菲菲緊張地問。

　　“我的腳被絆住了，沒事。你們別怕，等下肯定有人來幫我們的。你們再去找找，看看還有沒有其他人。”老師在下面安慰着他們。

　　童童和菲菲輕鬆多了，看到老師在，他們放心多了。他們馬上又拉着手去找人了，聲音又大了許多。

　　“童童，對不起，是我告訴老師你打爛他玻璃的，我冤枉你了。”菲菲拉拉童童的手，不好意思了。“是我告訴同學你不是個好孩子，要他們不要和你玩。”

　　“嗯，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好孩子，但是我也不是壞孩子。”童童說完，又大叫一句：“還有人在嗎？”

　　“童童，我在這裡……”很久，廢墟里又有了人說話，是童童的同桌張海。接着不斷有聲音傳出來，童童發現，很多很多的人在廢墟里說話了，原來他們都還活着。

　　“童童，你還記得我們六一的節目嗎？”童童的好朋友林子文在下面說話了。“你以後不能逃學了，下午要排練。”

　　“嘿嘿，不會了不會了！”童童摸摸腦勺，不好意思地說。“嗯，我記得的。我來當那白雲老大娘。”童童大聲回答着。他彷彿看到很多人在下面笑。

　　突然又來了餘震，童童拉着菲菲趕緊跑，他的頭不知道被什麼砸了一下，一個踉蹌，他又摔倒了。

　　過了很久，童童終於又醒過來了，他發現自己頭疼得厲害，他還發現自己的手緊緊的拉着菲菲。童童微笑了，他剛才親自聽到了大家對他的誇獎，連校長都說下次升旗讓童童當護旗手。

　　四周一片安靜，安靜地聽不到一點聲音。“一定是睡著了，他們太困了。”童童自言自語地說，“他們還等着看我節目呢。”童童說著，彷彿看到他們一個個從廢墟里走出來給他鼓掌。

　　童童也困了，他努力努力地看了下菲菲，慢慢，合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