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葵花籽

　　整整兩個月，慕楊彷彿從人間蒸發了！思青很沮喪，兩人在一起好幾年了，感情一向很好，怎麼就突然玩失蹤呢？就算要分手，也得說個清楚呀！

　　生活一下子變得空空的，思青於是到城郊的馬術俱樂部報了名。之所以學馬術，還是受了慕楊的影響。慕楊是外省人，畢業後跟着本地的思青留了下來。每個周末，慕楊都會到馬術俱樂部玩。思青討厭動物，加上慕楊也不叫她一起去，因此便沒去過馬術場。報名學馬術，只是希望能在本市唯一的馬場里遇見慕楊。

　　第一次上課，一個年輕男人牽着一匹棗紅色的駿馬走過來，笑容很陽光：“我叫李昭。接下來的兩個月，我會教你們馬術中的盛裝舞步。”接着，他給大家示範了盛裝舞步，動作麻利又瀟洒。

　　下了課，思青沒有其他的安排，便推着電動車慢慢地逛。有人拍了下自己的肩膀，是李昭，兩人一起走。思青問為什麼會在這裡工作，李昭無奈地聳了聳肩：“原先是為了討女友歡心，後來女朋友跟別人跑了，我索性以此為職業。”

　　原來是兩個同病相憐的人！一路上，兩人談笑風生，渾然不覺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月光像銀子一樣鋪在小路上，思青突然指着不遠處的一片向日葵：“你看，那些向日葵竟然跟着月亮在轉？”

　　兩人凝神看了好一會兒。李昭也很訝異：“第一次看見跟着月亮轉的向日葵！這片葵花好像是兩個月前才長出來的，而且我聽附近的居民說過，根本就沒人種向日葵，怎麼地里會突然長出這麼一大片來？”兩人嘖嘖稱奇，連說這些向日葵應該改成“向月葵”才對！

　　之後的每個周末，思青都會按時到馬術俱樂部上課。兩個月後，她已經可以讓小黑馬左蹦一下右跳一下，做一些盛裝舞步的基本動作。更讓思青覺得開心的是，每次見到李昭，她沉澱已久的心似乎開始蠢蠢欲動了。

　　漸漸的，兩人見面的次數多了起來，平時也會約出來一起吃飯。更多時候，兩人約在那片向日葵旁邊，對着明月清風，互訴衷腸。令他們覺得奇怪的是，那片向日葵的花盤，一到白天就無精打采地耷拉着，毫不理會太陽的方向。可到了晚上，一株株向日葵就高昂着頭，隨着月亮而轉動。

　　有一天，李昭送思青回家。想起向日葵的事，思青便向教生物的老媽請教。老媽雙眼一瞪：“哪有什麼跟着月亮轉的向日葵？”

　　思青急忙分辯，可老媽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你肯定看花了眼！哎，你的眼睛……”說到這裡，老媽突然想到了什麼，聲音戛然而止。

　　之後的晚餐，氣氛有點奇怪。吃完飯，思青把李昭拉到自己的房間里，說：“你覺不覺得奇怪？老媽是個大大咧咧的人，不會話只說一半就不說的。我的眼睛到底怎麼啦？最近我老覺得頭昏昏沉沉的，而且看東西會有疊影。”

　　李昭笑着說：“我聽你媽說過，你小時候從高處摔下來，結果眼睛撞在一塊圓石上。之後，眼部一片淤青，看東西也不清楚。那段時間，你媽不知道有多擔心。不過好了后，到醫院檢查，一切正常。所以一提到以前，她就停嘴了。”

　　幾天後，俱樂部舉行了課程結束的典禮。每個人都騎着馬，展示自己的技能。輪到思青，她騎着小黑馬，前進、倒退、側移、跳躍，一人一馬配合得非常默契。四周傳來了雷鳴般的掌聲。可就在這時，人群中響起了一聲口哨。小黑馬拔地而起，把思青甩了出去。思青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旁邊傳來父母和李昭關切的問候聲。可任憑思青睜大了眼睛，四周卻還是一片黑暗。接着，耳邊傳來母親哽咽的聲音：“你一生下來，就被檢查出患有先天的視覺神經萎縮症。醫生斷言，最晚到二十五歲，你的世界將會一片黑暗。可以手術，但機會極渺茫，因此我們一直瞞着你。前陣子，我們把這事告訴慕楊。沒想到，慕楊因此離開了。”

　　思青愣住了。李昭握住她的手：“我們平常訓練，都是以口哨為信號。所以我再三叮囑，典禮上絕對不能吹口哨。結果那天，喝彩的時候，有人下意識地吹起了口哨。小黑馬以為是信號，就騰空而起。你腦部受到嚴重震蕩，於是眼睛的病情惡化了。一送到醫院，醫生馬上為你動了手術，可是失敗了。不過，就算你看不見，我也一樣愛你，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

　　思青的眼睛裹着好幾層紗布，等傷口癒合才能拆掉。想到從此就是盲人了，她只覺得毫無生趣。

　　一天，李昭興沖沖地跑進病房，把一包東西往思青懷裡一塞：“剛才路過葵花地，我發現向日葵都已經熟透了，就把葵花籽採回來。我家以前是賣瓜子的，正因為以前吃得太多，現在一見到瓜子，我就有種想吐的感覺。但想到你喜歡，我還是把那些葵花籽做成炒瓜子了。我一顆也沒吃，專門留給你的。”

　　思青隨手把瓜子放在了桌上，接着倒頭大睡。醒來后，李昭也上班去了，身邊一個人也沒有。思青拿着那包葵花籽，摸索着走到病房外的石椅上。沒多久，身邊響起了一陣腳步聲。她頓時警覺起來：“誰？”

　　來人是一名男子，他說自己來醫院治眼睛，趁手術前出來透個氣。同病相憐，思青於是把瓜子遞過去，邊嗑瓜子邊聊天。過了一會兒，思青想回去了，卻聽到男子獰笑着說：“小妞，這麼快就想回去了？”思青覺得不妙，口鼻突然被一塊手帕捂住，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醒來后，人已在病床上。李昭說：“那個男的是一名在逃的搶劫犯！他眼睛沒事，但為了接近你，便謊稱要動手術。這樣，你便會產生親切感。趁着沒人，他用沾迷魂藥的手帕迷暈你，接着塞進車裡，打算勒索贖金。誰知，車開到半路，歹徒突然瘋了一樣衝出車，還大喊什麼人不是他殺的！路人報了警。到了警局，歹徒冷靜了下來，但知道事情瞞不住了，才一五一十地招出來。他還招出了另一件事。他幾個月前在馬術俱樂部旁邊搶劫了一名男子。男子反抗，歹徒失手殺了他，接着將他隨便找個地方埋了。埋的地方，就是那片向日葵的下面。被殺的男子就是慕楊！這段時間，你一直避開和慕楊有關的任何話題。我也不知道，他就是那個讓你牽挂的人！難怪他後來都沒來馬場，電話也聯繫不到！”

　　得知慕楊的死訊，思青萬念俱灰。原來，他不是嫌棄自己，而是突逢變故！思青想到大學時，晚上散步，慕楊經常笑着說：“這世上有向日葵跟着太陽轉，可月亮這麼美，怎麼就沒有植物願意跟着它轉呢？我如果是那些花花草草，一定選擇跟着月亮轉！”想到這裡，思青頓時明白了，那片向日葵里含着慕楊的血肉。它們跟着月亮轉，因為那是慕楊的心愿。

　　之後的思青，整天不吃不喝。李昭心如刀割，忍不住抓着她的肩膀說：“你並不知道，慕楊到馬術俱樂部來，並不是學騎馬，而是來做兼職。他告訴我，女友的眼睛要動手術，成功的機會很渺茫。兩人一輩子都要在一起，所以他要多賺點錢，讓女友過上最好的生活。現在你這麼消沉，對得起他嗎？”

　　許久，思青終於撲在李昭的懷裡，失聲痛哭。

　　出院的前一天，醫生拆開了思青眼睛上的紗布。拿掉紗布后，思青突然捂着眼睛尖叫起來；“好亮的光！”話音剛落，她猛地醒悟過來，緩緩放開眼睛上的手，眼前逐漸由模糊到清晰。她終於確定：自己看得見了！

　　醫生連稱不可思議：“這隻能說是奇迹了！人體奧妙無比，現在的醫學還不足以解釋其萬分之一，所以經常會有所謂的‘奇迹’出現。說白了，只是因為我們還沒有能力去解釋它。因此，有人得了絕症，卻可以不醫而愈。也許是因為心理的關係，或者是什麼未知的因素，讓你的眼病痊癒了。總之，恭喜你！”

　　收拾行李的時候，思青在行李里發現了一包葵花籽，正是李昭為自己做的那包。當初，歹徒為了把現場收拾乾淨，於是撿起那包瓜子，塞進了思青的口袋，後來獲救。手術前，李昭收拾東西，順手又把瓜子塞進了行李袋。

　　思青剝開一顆葵花籽，突然眼珠子定住了：裡面的瓜子肉竟然是血紅色的！再剝其他的葵花籽，也是一樣！剎那間，思青明白了。葵花籽里，凝結的是慕楊的血肉！他耗盡精血，為的是替自己治好眼病。而歹徒癲狂，一定是因為吃了血色的葵花籽！

　　兩年後，思青嫁給了李昭。婚禮上，人人都說思青是個奇迹！只有思青心裡明白，如果說是奇迹，那也是愛的奇迹。這一切，都是慕楊用生命換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