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中的古仁人之心

　　沙漠中的古仁人之心

　　題目中的的古仁人之心，說的正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種精神狀態。

　　講這個主要有兩個來頭，第一個是因為覺得現代人求得所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古仁人之心”的太少了，成天就知道為生活中的各種瑣事生氣、傷心、傷感傷肝傷脾傷腎傷神；第二個就是看到了今年（2014年）高考上海卷的作文試題：穿越沙漠與自由——“你可以選擇穿越這片沙漠的道路和方式，所以你是自由的；你必須穿越這片沙漠，所以你又不是自由的”——有感而發。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件事吧，說得俗一點就是“心大”——不論生活中發生什麼、自己遭遇什麼，都能夠寵辱皆忘，開心、快樂地繼續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為自己和他人乃至社會創造幸福。要能做到這一點，首先就要能夠從心靈上擺脫那驚濤駭浪回頭無岸的汪洋苦海。

　　苦海多種多樣，其實最好應付的，就是軟弱和膽怯的苦海。常有小學生把人生比作一條荊棘、泥濘漫道的雄關小路，探險者需要在一次次的跌倒中堅強地爬起，要勇敢地穿過一場場的龍捲風、翻躍一個個電閃雷鳴的山頂，要百折不撓、有虎膽龍威。但真正的大家，甚至一般的成年人，都很少有這樣比喻的，因為他們都知道這體現的僅僅是匹夫之勇，是人類最易達到的一個層次，甚至有人會說：如果人生如此簡單，那……那倒好了。

　　人生不僅僅是“使勁”就可以的，世間的苦海之波浪也不僅僅是一把板斧就可全部被劈斷的。

　　還要面對其他各種各樣的苦海，它們凶神惡煞，吞沒了無數失去航向的扁舟。比如，社會的不公平；比如對周圍人的看不透、對情感的看不透，甚至受到來自於這些人和這些情感的傷害；比如，陷入可怕的頹廢和渾渾噩噩，不知如何重新振作；比如，一不小心誤入了什麼歧途，回頭已晚，一條道走到黑太不甘；比如，陷入了自己靈魂陰暗面的深淵——傲慢、妒忌、貪婪、暴怒等等——無法掙脫，犯下良心無法饒恕的罪行。這些苦難，可能讓你一次次本以為離開了懸崖，又一次次發現自己墜入了新的深淵、新的苦海。

　　當然，苦海到底有多麼可怕、多麼種類繁多，不是今天的話題。以上贅述僅僅是想說：苦難一直都存在，苦難一直很可怕。說得更形象些，除了運用“苦海”這個比喻，還可以引用那個作文題目中的一種喻體：沙漠。狂風中肆虐着玩弄着弱小人類的沙漠、乾旱而找不着邊際的沙漠。

　　可那個作文題目也說了：你必須要穿越這片沙漠。也就是說，面對苦難，面對苦海和沙漠，我們必須迎難而上，我們要知道，勇敢不是不害怕，而是明明很害怕，卻還能夠笑着迎接它、敞開懷抱應對它。

　　其實剛看到這個題目，我有點不解，也有點憤怒：這句話說得也太“簡潔”了吧？我憑什麼非得穿越這片沙漠啊？堂堂高考題目，這麼草率，都不說我為什麼要穿越沙漠，沒有理由、沒有原因，莫名其妙。

　　當然，題目中的沙漠，指的不是自然界的沙漠，而是生活中的種種困難。可即便是困難，我們似乎也有不面對的權利，我們也有知難而退的自由。說白了我估計很多人看到“自由”這兩個字，腦子裡出現的畫面就是—— 一個崩潰邊緣的人一咬牙拋開了生活中的各種煩心事：重複性機械性的干不完的工作、給自己帶來各種麻煩和煩惱的狐朋狗友乃至是家庭，開着車來到大草原大吼一番忘記一切，甚至是直接搬遷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從零開始與自己的過去告別；或者對於學生來說，就是成天不用寫那麼多的作業，可以多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或者對於一隻寵物狗來說，就是不用在規定的地方拉屎撒尿、可以想咬誰就咬誰。

　　在大家的心中，自由這個概念，似乎就意味着：掙脫某種枷鎖。

　　然而，“掙脫某種枷鎖”換個角度，說的不好聽點，那不就是逃避困難嗎？

　　崩潰邊緣的人，逃離開了煩心到不行的生活，是源於他無法完成好高強度的工作，無法處理好與自己不喜歡的人之間的關係，無法駕馭好複雜而緊湊的生活，無法統籌和管理好自己有限的生命。如果他有面對這些困難的能力，那麼這些對他來說不會是所謂的“枷鎖”而只會讓他越戰越勇。如果他逃離了這種生活，與其說掙脫了枷鎖，還不如說是逃避了困難，這樣的人，即便到野外去放鬆了身心，甚至到新的城市開始了新的生活，也一樣會疲於應付那些他要面對的一切。

　　學生心目中的枷鎖是作業、考試，同樣，如果他們能夠得心應手地完成這些，那它們也就不是枷鎖。

　　還是同樣，如果狗覺得可以不在規定的地方拉屎撒尿、想咬誰就可以咬誰就算是自由的話，也只能說這是因為它難以控制自己、控制自己的獸性，如果它很容易就能控制，也不會覺得不能這樣就是枷鎖，能這樣就是自由。

　　自由，在絕大多數人的心中，其實就是——逃避苦難，只是他們潛意識裡換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名字：掙脫枷鎖。最後自己也忘了，實際這兩個詞，沒多大區別。

　　也正是我在思考了這些之後，我覺得上海卷的這個作文題實在是高了。命題人將“自由”限定在了“苦難不許逃避”的框框里。讓你分析“枷鎖”內的自由。其實這樣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這讓我想起了同學說過的自有定律之二：約束是自由之母。

　　篩來篩去，究竟什麼是我們必須面對而無法逃避的呢？如果沒有這樣一種事物，那麼這個命題再高明，它也是虛無的。

　　可是這種無法逃避的困難，是存在的。那就是我們的人生。只要一天我們還活着，並且沒有自殺的打算，就必須要承認這一點。

　　究竟怎樣去駕馭這幾十年的生命，就完全是自由的了。

　　而現在，坐在書桌前，或者奔波在路上的你我，都正在體驗着這種自由，約束之下的自由。之所以約束是自由之母，是因為生命具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行為運動，這樣的思想和運動，唯有在與這層約束的相對時，或者說，在征服約束的過程中，才顯得有意義。之所以我們的思想方式，和計算機處理信息不同，之所以我們的行為運動，和小至一片落葉大至天體行星的物理運動不同，就是因為我們在自由靈魂的指引下完成我們外在表現出來的一切，而不是在電流電信號的指引下、在重力作用和空氣阻力的指引下、在離心力和向心力的指引下。自由靈魂的指引，也需要有面對的對象，那就是這層約束；沒有這個搏擊對象，靈魂也無從指引，我們就是對空打拳，毫無快感。

　　所以，我們做的一切，其實一直都是自由的，我們的心靈和大腦，在自由地支配着我們的身體，如何去與周圍的種種約束做鬥爭，如果沒有約束，那才是真正的不自由。就好比你站在地球上，跳起來幾十公分就因為重力又落了下去，你深深地感覺到了拘束，你就用力地跳啊、跳啊，想要追求一種自由；這時，一個神仙把地球從你腳下拿去了，你自此才感受到了真正的不自由，你連踩到地面的權利都失去了，踩不到地面，又如何跳躍呢？此時你會呼喊，啊，難道我連獲得拘束的自由都沒有了嗎？別忘了，幾分鐘前，你還覺得自由和拘束是一對有你無我的敵人。

　　事實上，大家一直在與自己周圍的拘束搏擊着，可是有多少人根本就沒有能夠享受其中，體驗到身心的快樂呢？又有多少人在這搏擊中並不偉大地毀滅了自己呢？

　　有多少人，儘管自由，卻只是自由的行屍走肉呢？

　　有多少人，讓這本可愛而神聖的自由，成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呢？

　　現在我們雖然已經知道自己一直是自由的，可是還是要回到最開始的那個話題：怎樣才能開開心心而又超脫淡然地成為生命主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呢？

　　要知道，雖然我們可以自己決定穿越沙漠的道路和方式，可沙漠終究是乾旱燥熱的；雖然我們可以自己掌舵在海水種乘風破浪，可海水終究是苦澀的。雖然我們擁有自由，可太多的人可能寧願放棄這種艱苦的自由，他們還活着，可他們已經死了。他們覺得如果自由一定要被限定在“苦難不許逃避”這樣一個框框里，那還不如這個自由根本就不屬於他們，不如他們根本就不存在，存在就是他們的不如意，因為存在就要勇敢地面對困難。

　　拘束，唯有被人挑戰了，才能成為自由之母；自由，唯有被人享受了，才能發揮生命的意義。

　　為此，我願意相信，生命，是我們自己選擇的，而且是哭着喊着求來的，只是我們自己忘記了。

　　我們曾經活在一個沒有任何拘束的天堂，我們來到人間，是為了拘束，也是為了自由，只是我們忘記了。

　　曾經，上帝是溺愛我們的父親，我們是天國皇宮裡的王子和公主，那裡沒有拘束，你想吃什麼了，一秒鐘之內它就會飛到你的眼前，你困了，直接向後倒去，會有最柔軟舒適的床鋪接着你，任你進入夢鄉。

　　曾經，我們早上一睜眼，看到的就是美麗的伊甸園。曾經，什麼時候你寒冷了阿波羅會駕着火球來到你身邊歌唱，什麼時候你燥熱了波塞冬會乘着碧浪環繞你舞蹈。

　　我們之所以不記得那舒適而又冗長的生活是因為……這樣環境下過着這種生活的人，和沒有長大腦沒有什麼區別。

　　直到有一天，我們 讀到了一些書，那是上帝不希望我們看到的禁書。

　　那些書，講的是塵世的故事。我們方知，人類，在數萬年前曾經被投放在根本不適宜他們生存的一個叫作地球的地方，是他們憑藉著自己的智慧和努力，頑強生存，開拓創新，從搭草窩住樹洞直到今天他們棲息在直入雲霄的高樓大廈里；從茹毛飲血到鑽木取火到今天他們看着菜譜美滋滋地在廚房裡烹飪最喜歡的美食；從在野獸的追趕下亡命狂奔到今天獸界之受喜愛者成為籠中之寵高營養者成為盤中之餐，他們代代不息地繁衍着，發展着。

　　讀完了這些書，我們不淡定了，我們埋怨上帝剝削了我們闖蕩的權利，他卻說天堂才是最自由的地方。我們針鋒相對：我最大的痛苦就是你可以像豬一樣懶，卻不能懶得像豬一樣心安理得！

　　那時的我們，多麼執着而又衝勁兒十足啊————我們向上帝起義：我們要去做事，我們要去實現，我們要去改變，我們要闖蕩一番，要鋒芒畢露，要贏得自己的身份，要干出事業讓世界記住自己感激自己，我們要有自己的信仰、為之戰鬥，這是我們的權利和必須獲取的自由————當年，大鬧天宮的恐怕不是孫猴是我們吧！

　　於是我們來了，開始了這樣一次神奇的旅行。來之前上帝耐心地勸告過我們、威嚴地警告過我們：去到“人間”這樣一個地方，要面對什麼、經歷什麼，一切是多麼的殘忍而無法擺脫，我們會身臨險境，我們會溺於苦海。

　　可是我們什麼也聽不進去，我們就這樣來了，就為一個目的——追求自由與權利，地球人做了那麼多刺激的事情，憑什麼我們只有權利吃喝玩樂？

　　我們要自由！在奇山險峰中登山探寶，穿雲霧破海浪，去真正地完成一些事情，結交一些朋友，震撼震撼腳下的土地，以揚自己靈魂之威。

　　上帝問過我們，如果這些你的夢想統統實現不了呢？如果一個又一個的困難讓你止步不前呢？你默默流淚的時候，是否會有人安慰；你若摔得頭破血流，又是否有人為你療傷呢？

　　我們回答過它，這些不需要你管，因為一切我的行為都是我掌控的，一切惡果都是我造成的，一切奇迹都是我自己拼搏而來的；如果不能實現，那就僅僅體驗，總之那些是我的自由，我的權利。

　　就這樣，我們來了。從呱呱墜地，到安詳咽氣；自己哭聲中來，他人啜泣中走。

　　艱難的旅途中，

　　你後悔了嗎？

　　肯定有人後悔。

　　肯定也有人把曾經忘得徹徹底底，認為人生這一拘束是強加於自己的，不夠自由的。

　　當初那股勁都沒有了，真遇上事，就軟了。

　　難道你不記得了嗎？在我們下定決心放棄那所謂自由實際毫無自由的天堂里的舒適生活的時候，在我們堅持着對着上帝吵着鬧着要來到人間的時候，我們並沒有發誓一定要做成什麼，實現什麼，我們只是要來闖蕩，要在做事情中體現自己、證明自己、升華自己。因為，唯有能夠親歷這些、體驗這些，把自己的身心都投入到這些，才算是真正獲得了自由，也算是獲得了我們應由的權利。但歸根結底，這只是一段旅程，不應該後悔的旅程。請好好玩、好好看，不要上車睡覺，下車尿尿，到景點拍照，單位里作報告，回家什麼也不知道。走一遭不是在執行任務，而是在做，我們特別想做的事情。這樣很自由，很有意思，很爽快，很長見識，很讓我滿足。

　　如果活着是為了實現，那也是要實現我們自己，實現自己就是找一個平台來實踐一些如何發揮我們軀幹和四肢的最大能力，試試運用好了究竟能幹成什麼，試試在血雨腥風真刀真槍的情境下，這些武裝究竟能有多大威力；也找個平台實踐實踐我們的大腦，看看在較為極端的環境下，究竟能夠開發出多少智慧、這些智慧如何真實地裝點生活——人生就是這樣一個大平台；實現自己就是當死神帶走我們的時候，我們可以心平氣和而又充滿懷戀地說：生命是一段非常非常美好的旅程，我度過了許許多多快樂的年歲。而不是回到天堂，面對上帝一臉賤笑：怎麼樣？讓你不要去闖，你非要去，怎麼樣，屌了吧？狼狽了吧？失魂落魄了吧？還是在老爹我這個大棚下生活得舒服吧？

　　實現我們自己，說到底還是不能讓生活的種種苦難擊潰了我們自己，不能讓生活中的繁雜事務擾亂了我們自己，山河破碎身世浮沉，均乃風景，可以惆悵悲傷無奈——它們也是旅途中獨一無二的體會——但不可意志消沉。

　　予嘗求古仁人之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論橫向講：我們周遭的各種各樣的景物和東西；還是縱向講：前前後後發生的各種或喜或悲的的事情，就我們自己而言，都不過是一部以自己為主人公的小說中的情節。它們對自己不利又怎樣呢，如果你不熱愛和享受這種不利，那麼當初為什麼選擇來這裡呢？我們固然希望小說中的我們一路順風——或實現個人偉大夢想，或為人類創造不朽價值，或從某種意義上征服了自然。可即便情節並非如此又如何呢？你還是主人公，還是那個獨一無二的傳奇人物。

　　做為一部小說的主人公，最失敗的顯然不是家破人亡或者名聲掃地，而是情節走着走着好像別的人或者事情變成了主體，你就是個推動情節發展的小配角，甚至情節發展都沒推動，光是情節的一部分，圓場子用的。

　　電視劇《我是特種兵之火鳳凰》中就有着對“實現自我”完美而打動人心的闡釋：女兵們揮汗如雨卻又樂此不疲地訓練着越野跑、套輪胎。演員表現得淋漓盡致——疲憊中透着達到目的的滿足和倔強：我累么？我當然累。我承認，我在做的事情很難以承受，但是，我要爭取我想要的！如果我沒錯，誰也別想剝奪我這個權利！我就要成為第一批女特戰隊員！我現在在特戰基地的越野場上套着輪胎，我就很滿足！我一定會達到目的的！誰也別想阻止我！我累不累不關別人的事！我在努力做我想做的事情，去達到我的目標、竭盡全力，也樂在其中！這就是最美好的狀態。

　　終有繁花落盡歸於平淡的那一天。

　　最後，生命結束了，不管你到底實現了什麼，最後，恐怕都要感謝上帝；謝謝你把我從天堂里放出來，讓我有機會放手一搏、火力全開。生命，是一段非常非常美好的旅程，這段旅程中我不止一次想要回到天堂，但因為種種原因，我現在才剛踏上回家的路。這段旅程中我學會了不亦無喜不以己悲，因為一切都是任我擺布的道具，我不能忘記我來到這裡的初衷不是實現什麼，而是嘗試着用各種各樣新鮮而有趣的辦法、在溫潤或者惡劣，柔和或者極端的環境下中，在形形色色的人的幫助或者阻撓下，去試圖實現一些東西。

　　純屬嘗試。

　　純屬體驗。又回到天堂了，金樽清酒、玉盤珍饈，可以盡情享用。但我不會忘記人間借酒澆愁的時光。當時覺得苦惱？陶醉、快樂、振奮、感動；無比濃烈的感情。現在都化作了一句：穿越沙漠，挺好玩的。

　　記得當初，還曾記思考過這樣一個問題：我可以選擇穿越沙漠的道路和方式，所以我是自由的；我必須穿過這片沙漠，所以我又不是自由的。

　　當繁華落盡，現在想來，擁有穿越沙漠的權利和機會，才是最大的自由，也是我最為生命，最崇高的幸福與滿足啊！是這樣的機會，教會了我在逆境中如何求得古仁人之心，教會了我如何在拼搏中升華，在拼搏中讓思想和行為與靈魂的指引得到最完美的統一。

　　教會了我如何化拘束為自由，化自由為享受，化享受為生命意義之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