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殺人犯

　　“嘀嘀嗒，嗒嘀嗒”，學校的起床鈴聲，驚斷了我甜美的春夢。我打了個呵欠，從亂麥秸垛里鑽出來，四肢着地，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新的一天開始了。

　　我是一頭豬。

　　我的祖上是正宗的英國豬界皇室成員。我本來有一個溫暖的家。那是一個大家族，雖然經常更換新面孔，可也始終保持着一千多名成員。我們住在一個四四方方的大院子里。院門高大氣派，鑲着粉紅色的大理石，兩側嵌着一副瓷片對聯：“詩經金銀地，天蓬元帥府”。我是很小的時候，好像是剛斷奶，就和眾多兄弟姐妹集體乘車來到此地。主人對我們很好，雖然他自己的私生活很濫，吃喝嫖賭樣樣拿手，據說還是某個黑社會團伙的小嘍羅。他給我們請了專門的保姆，照顧我們的飲食起居，其中兩個聽說還是農業大學的高材生。吃的都是從國外進口的濃縮精飼料，再加上噴香的豆粕、豆餅、酒糟子。住房寬敞明亮，配有專門的衛生間，冬天還有先進的地溫空調供暖，我們什麼事情也不用做，只要吃了睡，睡了吃，個個膘肥體壯，毛皮發亮，主人就高興的合不攏嘴。誰要是有個頭痛小熱的，就把他安排到單間里，打針、喂葯、量體溫、吃獨食，比對他親爹娘孝順多了。

　　可我們都不傻，我心裡明鏡似的。人類的笑臉和熱情背後，往往隱藏着巨大的陰謀。我們的一生結果只有一個：殺，成為人類的腹中之食。人類喝我們的血，吃我們的肉，穿我們的皮，小學課本上就有一篇課文說，豬的全身都是寶。“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人必非之”。雖然我們如此優秀，對人類的貢獻大大的，卻一直受到人類的毀謗。在他們的心目中，豬總是骯髒、蠢笨的代名詞，“你是個豬啊”是人類很平常的一句罵人話。我們家族的傑出代表豬八戒，官至天宮天蓬元帥，因遭受陷害墜入凡間，仍不計前嫌，保護唐僧西天取經功成封佛，可在傳說中竟被刻畫成好吃而懶惰、好色而齷齪。聽說最近幾年豬界流行瘟疫時，人類竟然以科技不發達為借口，為了自身私利，採取的是活埋、焚燒等殘忍手段，大肆屠殺豬類無辜，造成“冤魂飄於野，千里無豬哼”的豬間慘像。

　　不過幸虧人類誤以為豬腦子愚昧無知，不然也會像猴子那樣被他們敲吃活猴腦，那種挖一勺叫一聲的慘烈場景……

　　我撓撓我的豬腦殼，還好好的，又伸了個懶腰。東方已經微微發白，依稀可以看見前面街道邊的垃圾桶了。我得去找一點吃的。

　　我本來在大院子里飽食無憂，不久前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裡，一群人挖開院牆，把我們哥幾個裝到一輛小四輪上，急匆匆的開車就跑，半路上顛簸把我甩了下來。我便成了一頭流浪豬，過着幕天席地、啃吃垃圾的自由日子。

　　我悠閑的邁着四方豬步。春天的早晨空氣清新，微帶涼意的風吹拂着我的豬耳朵。我做了個深呼吸，一股很別緻的香味飄進我的豬鼻孔，竄入我的空蕩蕩的腸胃。我憑着生命的直覺，循着香味直奔過去。

　　未熄的昏黃的路燈下，躺着一個人，睡得正香。蜷曲着身子，西裝不再筆挺，沾滿了泥水，腰帶松在胯上，露出厚實的將軍肚。

　　我的小眼睛配合著靈敏的鼻子，很快尋找到香味的來源。人的頭部位置，準確的說是嘴部位置，分佈着一大片紅紅綠綠的流質物體。我甩了甩口水，敞開健碩的嘴巴——吃。人類常說，不吃白不吃。雖然來不及細嚼慢咽，可憑着這一段時間清理垃圾的經驗，不難判斷出裡面的葷素八大味的成分。最難得的是酒精與胃酸中和后那種酸腐的香味，辣辣的，酸酸的，又爽口又開胃，味道好極了。過癮！與此相比，豆粕、酒糟，純粹是垃圾……

　　我盡情的吃啊吃，眼光迷離，豬腦子暈乎乎的，好像是酒精力量發作了。突然我的豬拱嘴碰到一塊肥乎乎的肉，上面還長了幾個小黑洞。好像有點眼熟。管它是什麼呢，人類說，管好自己的嘴，這一會兒，誰管得住哇，我的嘴我都管不住，你會管的住啊。反正我的牙也挺利的。繼續吃，多用點勁的不是。啃着有點費力，可是那種肉味還真的第一次吃到。雖沒有麻辣調料，可這是絕對的生鮮，還冒着熱氣，嘴邊滿是帶着鹹味的粘糊糊的汁水。

　　嗯，有點累了。腮幫子有點發木，頭更暈了，輕飄飄的。我把嘴在人的頭髮上擦了擦，一大片殷紅的液體在眼前的地上晃動。一陣更涼的風吹來，我定了定神。不好，出事了。看來豬腦子真的很蠢，剛才只顧吃了，可能吃了不該吃的東西。出大事了。我向四周掃視，沒人，趕緊跑。我的腿已經不聽使喚了，剛跑了幾步，天也旋地也轉。我軟軟的倒下了。管他娘的，先睡會再說。吃吃睡睡，本來就是老子我的本性。呼嚕——呼嚕——

　　不知過了多久。“噼噼啪啪”一陣亂響。我睜開眼睛，脖子冰涼。一條鐵鏈子把我拴在牆邊的一根水泥柱子上。我環顧四周：一個大院子，周圍幾座樓房，中間是一所倉庫一樣的通間大房子，大房子後面還有一根高高的煙囪不停的冒出濃濃的黑煙，大房子四周都是草坪，點綴着各種顏色的的鮮花。草坪中間的水泥路上，蒼松翠柏排列整齊。好多人穿着黑色或灰色或藍色的衣服，緩步走進寬敞的大房子里，還把一張張紅色的紙片放到門口的桌子上，桌子後面有兩個人臉上似哭似笑，把紅紙片裝到一個大皮包里。“噼噼啪啪”的聲音中，隱約夾雜着嚶嚶的哭聲。

　　我是一頭聰明的豬啊，我的腦子已經清醒了。眼前應該是一場大型活動。按照人類的慣例，有活動不論大小都離不開吃喝，就該拿我們豬族開刀了，這也算是我們對社會的一大貢獻吧。這次可能，不，是肯定要輪到我了。哎，就這命，這一天終於來到了。要說，比起我們的兄弟們，我夠幸運的了，多活了這麼長時間，還吃了一頓空前絕後的美餐。停，還在想這個事呢，丟豬。真是豬腦子。真是笨過頭了，臨死犯了一個大錯誤，吃了不該吃的。我們豬類一族，死不足惜，“豬固有一死，只要主義真”，我們的先輩哪一個不是在屠刀面前齋戒沐浴，大義凜然，高呼口號，從容就義。心中無閑事，不怕人砍頭。可我，沒原則，嘴太饞，到最後晚節不保，毀了我一世的英名，為我們豬族抹黑了。我將有何顏面見我的列祖列宗呢？

　　一陣音樂從大房子里傳出來，悲涼的曲子，更加重了我內心的不安。接着一個人的聲音，渾厚而凝重：“各位來賓，今天……悼念……生前……無限忠誠……鞠躬盡瘁……在多年的政府接待工作中……成績卓著……豪氣衝天，量驚四座，飲名播於海內，曾多次挽狂瀾於既倒……某年某月某日凌晨某時……為維護政府對外形象操勞過度，因公殉職……流盡了最後一滴血……他的一生……嗚呼哀哉……”

　　一陣濃重的硝煙味刺鼻而來，我的豬腦子一下子全清醒了，如醍醐灌頂。明白了，我剛才還極度不安的心頓時放鬆了。天道循環，果報不爽。人吃我，我吃人，人吃我。我不是殺人犯。人類不但吃豬，還吃所有的家禽家畜，飛禽走獸。天上飛的除了飛機，地上跑的除了汽車，哪一樣人類沒有吃過，只有極少數得了怪病死去的，哪有幾個受到過懲罰？只要不吃同類，就不是犯罪，我也不是人，吃人不算犯罪。況且我也沒有犯罪的故意。更重要的是，此公因我而成就了一番美譽，老婆孩子因此而受益菲淺。我不但無罪，還有大大的功勞呢！我強烈建議，豬族們也應該給我舉行一個盛大的追悼會。

　　死不足惜，這本是命中注定。我是為正義事業而犧牲的。我查過字典，古代“犧牲”的本意就是因我們而起。我心中釋然，我到陰間，不，是西天，見了我佛凈壇使者，亦無愧矣！！

　　我死得其所，可以瞑目了……嗚呼，尚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