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舞的拳頭掩不盡怯懦

　　百姓除了怕權勢，怕拳頭也怕了數千年。儘管無形的權勢比起有形的拳頭來更加草菅人命，但勢力罩着的拳頭也威猛有加，欺凌起孺弱來一樣地囂張霸道。

　　百姓說：“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這是指天下而言的，天下大了，就沒有一隻拳頭打得過去，是故拳頭所及處，不外僅限於一定的勢力範圍。百姓又說：“君子動口不動手”，這話說得實在，所謂君子向來都是講理的，只有權勢的幫凶，才會揮拳弄棒，欺壓鄉鄰，稱霸一方。仁人志士不堪與權勢結交，百姓也多不願做賣身求榮的醜惡奴婢，所以整日磨拳霍霍的，除非心懷滿腔忿慨申冤無門，多半是些實足的小人。自古以來小人雖為數不多，但威風起來專橫跋扈，百姓招架不住了唯有忍氣吞聲，自命清高的人則多要討些虧吃。看到有人遭了殃，旁觀者又很能產生髮自內心的歡悅，私語之間離不開“打死活該”的慶悻，反正不落到自己頭上就無所謂同情。揮舞的拳頭揚長而去了，留給邪惡的勝利和滿足，輸贏只在人情的冷暖之際。

　　惡棍向來沒有個體戶，單幹了就要受諸滅，其罪行就要昭彰於天下，所以權勢和專橫歷來都是把兄弟。權勢的幫凶多不得志，因為不勢利的小人尚空前絕後，要賺回與所賣之力相差不多的尊寵又幾近不可能，失落感、漂零感積零成整驟上心頭，牢騷也就會多起來，一時興起為謀點薄利而砸了攤子，權勢又不得已只好出面顧個相安。屢屢如此，最終惡貫滿盈全都栽了也是時有的事。為了避免這一層，大的權勢也捨得給幫凶一點小的位置，小的權勢再去招徠更劣等的幫凶，一層罩着一層，諒幾個不自量力的村野匹夫又奈之若何？認清了，便不難意會裙帶勾結僅是人性的劣根，稍遇濕土便會肆意滋長，盡量不要去招惹方是萬全之策。

　　幸而拳頭之恐怖僅能欺凌柔弱於困境，尚贏不去真理，更不能贏去與生俱來的人格和自尊。數千年來，無理的橫行都不會僥倖得逞，國人經歷了洋槍洋炮輪番踐踏和蹂躪，不屈的信念猶在，相比槍炮與屠刀，拳頭的威力又算得了什麼？更況專橫根本得不到真理的庇護，倚在權勢懷中尸位素餐，終也免不了兔死狗烹的悲憫。

　　揮舞的拳頭儘管也能揚威一時，可惜再大的權勢也禁不住公眾忿慨的心情。百姓憤怒了，雖敢怒不敢言，但戳着脊樑唾罵的能耐還是有的，權勢聽到了免不了暴跳斥責，小人吃不下眼前虧去，着急起來如喪考妣，除非本身就是卑鄙小人。再則百姓罵起人來很少注重語言的美感，罵爹罵娘直罵到祖宗八輩，這一招連卑鄙小人也接不住，久了心虛自然影響健康。

　　百姓還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姑且不說揮舞的拳頭已召示了理屈詞窮的怯懦與無奈，就是多行不義漸起的危機感，也足以衍生為一塊心病。活着每時每刻都得警惕四周射來仇恨的目光，驚恐中自斃的姿式想必不會怎麼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