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絕戀

　　那些遠逝的日子，感覺就像一本塵封已久的書籍，落寞地躺在歲月的書櫥里，任憑時光春夏交替。回憶就像好奇的手指，一頁頁把書籍輕輕翻起。 -

　　童年發生的事情大多不太記起，有一件事卻時常在我腦海里過濾：我們的小村裡也發生過一件驚天動地的愛情故事。 -

　　小時候，我生活的村子非常閉塞，淳厚的鄉親們日出而作，日落而輟。那時村東頭有一棵大樹，一口銹跡斑斑的大鐘掛在樹上，每當鐘聲響起，鄉親們就會準時去田地里干農活。孩子們無所事事，也 -常常跟着大人去田野里玩耍。年輕健壯的本家三哥哥是我們村裡的隊長，農活間隙，三哥哥喜歡逗小孩玩，只要他把兩隻手臂向兩邊一伸，於是立刻就有兩個小孩歡快地跑過去，抓着他的手盪鞦韆。那時，我們還都沒上學，三哥哥就啟發我們：“想上學嗎？”我們大聲地說“想上學！”三哥哥於是問我們長大了幹什麼？男孩子一臉認真地說當隊長；女孩子笑嘻嘻地說到地里割麥子。三哥哥和鄉親們被我們這群胸無大志的小孩逗得哈哈大笑。笑過以後，三哥哥又一臉嚴肅地對我們說，你們長大后都要去城裡工作。對於只有去附近村莊走親戚才能出趟家們的小孩，還沒領會城裡這一概念意味着什麼，既然三哥哥說讓我們去城裡工作，那城裡一定比我們的村莊要強得多。至於城裡都有什麼那時我們也未曾深想。但是從此，孩子們就對城裡充滿了嚮往。 -

　　有一天晚上，我記得清清楚楚，我和夥伴們在皎潔的月光下捉迷藏，忽然聽的本家二大爺家人聲嘈嘈，好奇的孩子們趕緊跑到二大爺家看個究竟。只見他家院子里圍着好些人，他家的雲姐姐被綁在一棵樹上，月光下二大爺的臉看起來有些凶煞，他手裡拿着個鞭子正狠狠地抽打雲姐姐，一邊打還一邊不住口地罵，打死你個不要臉的東西。月光下，年輕美麗的雲姐姐緊閉雙眼，任那無情的鞭子一下又一下地落在身上一言不發。二大娘披頭散髮，一邊護着雲姐姐哭一邊大聲說，打死我算了，打死我算了。那天晚上，二大爺的吼罵聲，二大娘的哭喊聲，小孩子們的吵鬧聲，註定了那是一個不平常的夜。我嚇壞了，趕緊跑回家，對母親說，“娘，雲姐姐挨打了，你快去看看吧。”那時我家和雲姐姐是對門鄰居，母親聽完我的話，趕緊放下手中的家務活，把我留在家裡，匆忙到雲姐姐家裡去了------ -

　　自那夜以後，二大爺家似乎恢復了平靜，像從來沒發生過什麼事情似的，只是他們家少了一個人，美麗的雲姐姐卻不知了去向。或許是我們當時年齡還小，很快雲姐姐挨打的事情對我們已經沒有了多少影響。幾個月後，我們發現雲姐姐回了一趟家，但卻又匆忙地嫁人了。

　　事後，我才斷斷續續地從大人們的嘴裡知道：原來，雲姐姐和三哥哥好上了，雲姐姐勤勞善良又美麗，三哥哥能幹開朗又英俊，男未婚，女未嫁，在現在看來多麼天經地義的一件事，，當時卻因為雲姐姐和三哥哥同是一個村的李性本家，他們的戀愛被認為是傷風敗-俗的事情。雲姐姐偏又懷了三哥哥的孩子，所以那夜雲姐姐才慘遭二大爺的毒打。兩個有緣無份的年輕人最後只落得勞燕分飛。雲姐姐不在家的那些日子，去了離家很遠的一個地方生下了她和三哥哥的孩子，那孩子被迫送了人，人都說他們的孩子是一個很健康的男孩子。-

　　從此，大人們不許孩子們再和三哥哥玩，村裡也聽不到三哥哥爽朗的笑聲。不久農村實行了土地責任制，三哥哥當然不再當隊長了。我們也漸漸地長大，為了能去城裡工作而上學去了。一年又一年，村莊一點點發生了變化，只是很奇怪三哥哥為什麼不娶媳婦，一直孤身獨居，從青年到中年，又從中年快要進入了花甲。-

　　其實三哥哥真的不是壞人，他是愛雲姐姐的，只是他們的愛情是在錯的時間遇到了對的人，註定了他們的愛情不會被世俗接受。雲姐姐挨打的那個夜晚，雖然三哥哥沒能出面護住雲姐姐，沒能替她飽受鞭笞之痛，但他那時一定是在哪個角落裡捶胸頓足地痛哭流涕；或者是那時他曾經發過什麼誓願，以至於到今天仍然孤身一人，或許他用一生的時間來懲罰自己未能承諾對雲姐姐的責任。

　　每 次回老家，總發現三哥哥蒼老了許多，和他打招呼時，說了 -一句“妹子回來了” ，就別無它話。於是我就常常想：如果三哥哥娶了雲姐姐，他們的孩子一定也會幸福地在他們身邊長大娶妻生子了，他們也應該過着一種平淡而又幸福的日子了。 -

　　好在誰也擋不住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昨天的一頁已永遠翻了過去，我們的小村也逐漸脫離了閉塞，三哥哥和雲姐姐的悲劇再也沒有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