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礦之行

　　時常聽同事提及南山煤礦，卻一直沒有機會一睹它的真容，夏季曾邀約朋友去過幾次南山，那裡道路蜿蜒狹窄，山坡擁擠爭聳，山腳下一條冰涼清澈的小溪歡快地奔向大山深處。炎炎夏日，舒躺在青草芳香的山坳中，真真是身處炎夏，活在初秋。

　　然而我們一行人驅車來到南山煤礦時，眼前的景象卻讓我們心潮起伏，一座孤零零的三層小樓坐落在這群山麓下，空曠的原野此時已是綠意閃閃，但依舊透着股蕭索荒涼的寒意。筆直的水泥路沿着山坳載着我們這群意氣風發的年輕人緩緩駛進小溝煤區大院，這院落樸素簡陋，一排低矮的白牆平房環抱着袖珍籃球場，細眼瞧去，依舊可以看到那斑駁的牆壁悄悄被塗上了新的春意。然而當我再次站在白雪腳下，面對一樣的高山土坡，一樣的山野紅地，我不知為何這般心沉腳重，是春意的姍姍來遲，蒙了那堅硬微黃的沙石么，是我們這群嘰嘰喳喳的外來客叨擾了山野的清靜祥和么？

　　清風吹寒，山嵐俱靜，耳邊突然響起了眾人的叫喊聲，我擠進人群，正看見一名年輕的小夥子身穿制服，肩背重包，圍着空曠的場地迅跑，帥氣的教官在一旁講解着科目訓練的項目與規定時間。我挪動腳步，站在操場邊緣，瞧着那瘦小的身軀馱着重達十五公斤的背包速跑700米，那稚嫩的雙眼讓我憶起了初入軍隊的學生，咬牙堅挺，倔強不屈。但讓我驚詫的是這花一樣的年紀卻擁有一張歲月滄桑的臉頰。當他完成速跑雙手拉石引體向上時我才真真切切看清楚他的臉，黝黑帶黃，皺紋爬眼。

　　只聽他大吼一聲，雙手死死地攥着拉環，一下一下地迅速拉起落下，彷彿攥在手裡的不是拉環，而是一把鐵鍬，一鏟鏟拚命翻起腳下沉睡的黑金，這一刻他是那麼自信，那麼倔強不屈！

　　掌聲淹沒了他的喘息聲，在完成科目的那一刻，我看見他會心的笑了，儘管汗水遮掩了那雙烏黑的小眼睛，但在雪光交映的藍天下，是那麼的別樣風情。

　　隨着隊伍的深進，我們來到了礦井隧道入口，站在木橋上，看着短短數百米的階梯，大家不以為然，匆忙踮起腳尖閃了進去。走在我前面的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小姑娘，身體消瘦，性格活潑，沒走幾步，便捂着額頭喊頭暈。聞言，我心中好奇，踏着階梯加速前行，忽然頓覺一股強烈地眩暈感蔓延開來，那種滋味猶若一名暈車之人坐了十幾個小時的大巴車，頭重腳輕，雲里霧裡。

　　“大家小心點，跟緊隊伍，馬上進隧道了！”

　　果然，一進入隧道，只覺眼前昏暗幽深，大家摸着隧道岩壁緩緩前行。觸摸着粗糙堅硬的岩壁，眾人彷彿在未知黑夜的大海中前行，遇到曙光，緊抓不舍，那真實剌手的觸感此刻在大家眼裡是如此的溫柔可愛。越往裡走，那種壓抑恐慌感越強烈，人們對無知黑暗的恐懼與生俱來，大夥緊盯着微弱燈光透射出的狹小石路，戰戰兢兢地隨隊慢行。唯一給心靈帶來一絲慰藉的是隧洞中傳來一首首輕快舒緩的音樂，我不禁心問：是誰把快樂積攢下來，在這靜謐陰黝的長廊中悄然綻放？

　　不知不知，只知這天籟之音如春風細雨綿入骨髓，震徹靈魂。

　　“前面有亮光，應該到出口岔道啦！速度……”

　　不知誰抽冷子喊了一句，後面的隊伍瞬間沸騰了，前進速度直線飆升，我隨着人流出了岔道，頓覺一股山風輕襲，渾身舒爽清涼。正準備抬腳出去，身後突然有股亮光襲來，我轉身望去，眼前的一幕讓我心酸落淚：一群出井歸來的工人佇立在岩壁旁邊為大家讓路，渾身污漬橫行，白凈的燈光下，蠟黃的臉頰矇著一層厚厚的煤灰，佝僂着身軀望着前方。沒有人說話，他們倚靠着岩壁，深凹的雙眼似乎看着什麼，卻無人開口。

　　“小夥子，別人都拿手機拍照留念，咋不見你拍呢？”身邊同行的一位大叔不解地問道。

　　我擦了擦眼睛笑着說道：“大叔，手機像素不行，照片模糊，所以沒拍，況且有的東西照片無法記錄，即使拍了也是死物，何必糾結於此，您說呢？”

　　他詫異地望着我，半響道了一句：“你這小夥子真有意思！”

　　我笑而不語，目光隨着遠山觸目瞭望，山巒起伏，綠草照人，在平緩的山坡上一個個小土包格外扎眼。我抬手不解地問道：“大叔，那山腳下一個個小土包是什麼？”

　　“墳墓……”

　　看着他對着那片墳冢發獃，我閉口不言。兩代人佇立此處，站在這片煤海之上，一個滄桑深沉，一個朝氣蓬勃。

　　我似乎看到了當年數以百計的工人揮着鐵鍬，拉着長繩的火爆場面，一車車黑金源源不斷地運送到山下。如今時過境遷，唯有山坡處的幾處黑土似乎應正着那段輝煌歷史。然而千丈之外，那隆起的墓碑又鐫刻着誰的名字，荒草雜生的墓冢下深埋的又是誰的英魂？

　　目及此處，我渾身一顫，突然想起了山下會議室牆壁上粘貼的眾多家庭的全家福，照片上方那一行醒目的大字，安全工作，家人等你回來……

　　不知多久，我們雙方都陷入了深思之中， 直到一聲甜美的呼喚才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定睛一看，娜娜拿着照相機興沖沖地跑過來說：“在想什麼呢，叫你也不答應，焱姐到處找你呢，她們都下去了，我們趕緊走吧！”

　　我笑着向大叔道別，攙扶着活潑的小娜娜碎步下了山……

　　離別之際，南山煤礦團支部書記告訴我,五月中旬，這山才最美，白雪之下，芳草油綠，到處都是新鮮美味的野菜，好吃的野蘑菇，可饞嘴呢！

　　是啊，荒山之上，雨過天晴，美不勝收。年年歲歲有寒冬，春風一度百花艷，這群山傳承的是一種精神，一種活力，一種對美好事物的憧憬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