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幾段景

　　1.淌水求學

　　也不曾記得那是哪一年，只依稀記得那時的我個子還很小。接連十幾天的連陰雨，致使家門前的洪水漸漸漲起，足可以漫過一個成年人的膝蓋。父親外出未歸，母親病弱在家，那時的我只能斜挎着軍綠色的書包，站在門口的大石頭上，眼睜睜地看着洪水在身邊奔走卻無從逾越。一個熟悉的身影漸漸從遠處走來，原來是我的堂哥——菊平哥。他滿是胡茬的臉上總是帶着憨憨的笑，待我披上用化肥袋做成的簡易雨衣后，他把我高高地舉起架在他寬厚的臂膀上，並將書包夾在我與他之間，就這樣深一腳、淺一腳淌着洪水、濕着衣衫走向幾裡外學校的大門.....而今，聽父親說未滿五十的他因常年病痛的折磨已悄然離世，異鄉的我十幾年未歸，他離時的摸樣已無從知其，現在能記住的只有他的胡茬、他的臂膀......

　　2.冬日掃雪

　　故鄉的冬天總是那麼愛下雪，一下就是好幾天，總是在大風裹挾下夜間呼嘯而來，給整個村落蓋上厚厚的一層，常常將院中高聳的大楊樹粗粗的樹枝壓折。而且每次都是第二天早上放晴，晴的是那麼的徹底明凈，天是那麼的藍，太陽是那麼的大、那麼的紅。第二天一大早，太陽剛剛探出頭的時候，父親就吆喝着我們兄弟幾個早早起床，拿起掃把鐵鍬走向屋頂和院落。因為屋頂較高，我和二哥膽小不敢上去，父親就和大哥踏着梯子爬上屋頂去清除積雪，我和二哥則忙乎着在院落內清出一條條小路通往雞舍、羊圈、大門和廁所。一家人都穿着母親親手縫製的一件件棉襖，包裹着一顆顆暖暖的心，將積雪鏟起、堆積，在太陽的照射下慢慢融化。麻雀、喜鵲在樹枝上、玉米棒砌成的垛上跳來跳去，迎接着晴朗一天的到來。母親在灶旁忙乎着張羅早飯，一口鍋燒煮着稠稠的小米粥，一個盆腌制着鹹鹹的農家菜，雖然簡單卻是那麼的溫馨。而今，一家人身別各鄉，總難相聚，老家的屋舍已無人居住，故鄉的雪景只能化作一場回憶，留給記憶的只有屋頂的雪、枝頭的鳥還有稠稠的小米粥......

　　3.揚沙趕路

　　老家地處黃土高原，一到了秋天，總是風沙特別大。只記得上初中的時候，一到暑假收假就和小夥伴們一起騎着自行車，斜跨母親縫製的格子新書包，包內裝上一周的乾糧，後座帶上自己的桌凳，邊戲耍邊奔向學校的大門。每次的路途都要經過一片黃沙地、幾個小樹林，得走上大概十幾里的路。走過黃沙地的時候，風卷着黃沙撲向每個稚嫩的臉龐，我們就索性閉上眼睛和嘴巴，臉上憋着一個想笑卻不敢笑的神態，但還是讓它鑽進了頭髮的間隙、鼻孔和耳朵，一直持續十幾分鐘。當走到小樹林的時候，風小了，停下車子，拍拍身上的黃土，抖抖頭上的沙子，掏掏鼻孔和耳朵，大家相視哈哈一笑，繼續趕路。或許在農村，沒有供孩童遊樂的場所，沒有自己心愛的玩具，也沒有豐富多樣的遊戲，有的只是小夥伴們在一起揚沙趕路的經歷，但這也是一種樂趣，也只有這些才能在成年後更值得回憶......

　　4.林中打鳥

　　鄰家的春芳看似是個女孩的名字，其實是個男孩，他是我的同學，也是我打鳥的師傅。他爸是個木匠，有着一手很好的木工手藝。到了他這裡，也學會了不少，很會製做打鳥用的夾子。我家和他家只有一牆之隔，而這堵牆是用泥干打壘起的矮矮的土牆。每次，我們都是墊個小凳，爬到牆頭去喊對方一起去林中打鳥。說是一起打鳥，其實是師傅在打，徒弟跟在屁股後邊一起分享打鳥的成果。因為老家的樹林比較多，鳥的種類也比較多，孩子們在一起的時候就給各種鳥都取了好聽的名字。現在，我還能依稀記得有“大山”、“蛇皮雀”、“格林子”等名字。每次打鳥出發前，他都要帶上幾把型號不同的有點像老鼠夾子似的打鳥工具，還必備一瓶從老牆根刨出來的鳥都愛吃的蟲子—油蟲子做為誘餌。找一小片相對空闊的草地，把蟲子綁在夾子的端頭，然後把夾子支起來，再放個小木棍防止把鳥一下打死，然後我們就匍匐埋藏在附近等候。總有些嘴饞的鳥經不住油蟲子的誘惑，在夾子旁邊轉悠幾圈還是把腦袋伸了過去，只聽吧嗒一聲鳥就被夾住了，我們就衝過去揀戰鬥果實。有的時候打到了沒法家養的大鳥，我們就用隨身帶的唯一佐料——鹽簡單烹制變作口中的美味，有的時候打到了漂亮羽毛的小鳥，就帶回家中養在籠子里。我和他就這樣，一直形影不離地度過了五年小學的打鳥生涯。後來我繼續上學，他輟學回家務農了，如今聽說他已經成為了三個孩子的父親。曾經滿是快樂和童稚的臉龐，現已被歲月的滄桑和為生計而奔波的辛勞摧殘的形同兩人，或許不同的道路走出不同的人生，但在我們的腦海里都有着同樣的童年美好記憶......

　　5.別家遠行

　　出生北方，求學南國，擇業西北。從小學到大學再到工作，離家愈來愈遠。每次離家遠行的時候，總是難忘父親滿含淚水的眼睛；每次離家遠行的時候，總是難忘母親轉身後輕聲的啜泣。小的時候，騎着自行車揮手告別父母；後來，坐上大巴車含笑告別父母；再到後來，坐上火車含淚凝視父母。一次次別家遠行，變換的是時間和空間，不變的卻是內心深處久久的眷戀和深深的思念。為了更好地生存，父親總是違着內心和我說：“男子漢就要走遠，越遠越好，好好出去闖天下”，母親總是叮嚀：“出去好好學習，好好工作，別惹事”。然而，每次別家遠行的時候，從他們的眼睛里我看到更多卻是戀兒的酸楚和無奈。人生的漂泊不定，總是夾雜着這樣或者那樣的情感聯繫。諸多年後，別家遠行依舊，父母卻愈發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