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畫那枝鐵海棠

　　難畫那枝鐵海棠

　　恨畫技拙劣，紙山墨海，我難畫那枝鐵海棠。一一題記

　　新正初二，朋友頗有深意的邀我去地震后的北川老縣城。入眼一片廢墟：陷凸裂地間倒塌的樓房、斷垣殘壁中裸露的被扭曲、折斷的鋼筋、砸爛的傢俱和變形的家電，偶爾－座未坍塌的建築也是牆裂基陷傾斜欲墜。還有那如浪般滾來的嶙峋巨石……太陽，一臉慘白地俯視着這幅劫後圖。凜冽的寒風無情地揺曳着廢墟中那幾桿枯蒿。地上，到處是畫著代表－個戓－家亡靈的如靈牌型的小白圈和插在圈前燃燼的殘香。紙錢時而飄散時而跌落在瓦礫間。三兩隻鳥雀蹲在殘枝斷樑上瑟瑟發抖，也不忍啼叫。整個城區渺無一人，一片死寂。只有無情的風在呼呼的肆瘧。漫空肅殺之氣沉沉地籠罩我倆。

　　身子被夾霰的北風捆得很緊，心被扎得生痛又堵得慌，有一股放聲痛哭的慾望。而腳步卻不敢移動，這裡的每一寸廢墟下都有曾經鮮活的靈魂啊！我怕，怕踩疼了他們。

　　慕然間，－團血紅撲進我熱淚朦朧的雙眸！急忙奔去，厚厚的水泥斷梁壓着一叢干斷枝折早巳枯乾的小樹，從斷梁那扭曲的鋼筋間，僅然有一支皮裂膚翻的鐵枝海棠曲曲折折地伸岀來。指粗的墨黑勁枝上數片醒綠，分叉的枝頭散開幾朵鮮艷的小紅花。那葉，綠得在冰風中也輕搖欲滴，那花，精神得在冷陽下仍耀眼奪目。我怔立枝前緊緊地攥着枝丫，繼而痛哭失聲。

　　朋友知我心境，輕拍我的肩。有頃，心裡稍微鬆了些。怔望着在寒風中輕輕搖動的鐵枝海堂，我又百感交集。

　　靈動的人類在大自然靣前是何等的渺小。而個體的人在龐大的人類中呢？

　　天地給她帶來毀家滅族的災難的同時，也給她留下了一杯滋生的瘦土。命運給了她沉重的砸壓的瞬間，還是給了她生長的縫隙。她的遭遇不是蘊含著知天順命的人生哲理么？而我卻－個又一個“為什麼”在心裡反覆糾結，讀不懂人生進退——對比她，我惶然而愧。

　　厄運剛過，春還未歸，她僅然在料峭寒風中望春而華。她雖草木卻有這般曠懷，而我卻踏春而笑，遇夏則煩，動輒在殘荷上灑一點悵惘在明凈的秋空塗幾抹愁雲在皓月的清輝上畫數筆陰霾。吟詠而泣，落字成殤。悟不透成敗玄關。——靣對她，我赫然而羞。

　　春而華，夏臨長，秋便實，冬至藏，她會不悲不喜的走完一個輪迴，然後靜靜地等候下－個春秋。而我則見雪飄而哀怨，望夕陽而惋惜。勘不破自然鐵律。——望着她，我憣然而悟。

　　肅殺依舊，仰視着她，再看－眼她身旁那輛曾經豪華，而今被砸成一堆斑斑銹跡旳廢鐵的卧車，心的鐐銬已慢慢打開。感覺到陽光似乎也有絲絲暖意風也不那麼透骨，身子也輕鬆好多。我舉起相機多角度的一次又一次按動快門……

　　朋友問我，有收穫么？我重重點頭。朋友欣然駕車馳在歸途。

　　多少個日夜，我一遍又－遍畫那枝鐵海棠，紙罄墨盡，也總難繪她風骨，畫透精氣神。

　　但那枝鐵海棠已鐫刻在我心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