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銀杏

　　最近，閱讀了好友衛國兄的美文《靜靜的銀杏》，他把銀杏樹寫的那麼唯美，卻引起了我的無限哀傷。於是寫下這篇《哭泣的銀杏》，以紀念金山滴水寺遺址上被人為致死的千年古銀杏樹！

　　它是東漢開國皇帝劉秀親手栽下的一顆銀杏樹！自從在定遠縣金山滴水寺院內落地生根后，在近2000年的風雨滄桑中，吸收日月精華，頂天立地，枝葉繁茂，以一股神奇的力量，庇佑着大地蒼生。

　　可是到了上個世紀70年代，也就是約50年前，它被它 的子民，一群麻木的愚氓凌遲致死。從此，銀杏樹成了一具猙獰的骷髏，一直屹立在大金山頂，就像一個死不瞑目的偉人，至今不願倒下。銀杏樹死了，它的淚卻流了50年，到如今，它 還在哀泣，還在流淚。

　　三年前，實在經不住關於它 的傳說的誘惑，我沿着罕有人至山路，翻過三座山，越過兩道峽，專程去瞻仰了它 ——儘管它已只是一具不願倒下的骷髏。在秋風蕭殺的空氣中，我抱着它的骨骼大哭了一場——陪着它一起哭泣，一起流淚，我的眼淚到今天也從未停止過，而且還在繼續流着。

　　親愛的朋友，請別嘲笑我。我的感情總是會因為一些小的事情不能釋懷，甚至惹起萬斛閑愁。我想說的是，這棵哭泣的銀杏，可是一顆大有來頭的神樹啊！三年來，它那陰森的樣子，始終在我的夢魘里徘徊，而我除了像它的骷髏一樣哀泣、流淚外，卻不敢有一聲吶喊，不敢有一點關於你的言論。

　　關於它的消息太血腥、太恐怖了——它是被它的子民凌遲致死了啊。我怕自己不慎發出的言語會驚擾這棵古銀杏的冤魂，然後會降禍於這些不肖子民，而我也是它子民中的一個啊。我對天發誓，除了三年前曾擁抱了它已經死去了50年的軀幹外，我絕沒有加入到傷害它的人群之中。我還擔心我的同類，我的同胞！我怕關於這棵死去的銀杏樹的任何文字，都是對他們罪行的控訴，都是對他們愚蒙滅美行為最惡毒的詛咒。

　　到今天，問不了那麼多了——我壓抑的太久了，我要把為這顆神樹所寫的悼詞公之於眾。

　　前面我說了，這課神樹是在近2000年前，由東漢開國皇帝劉秀親手栽下的。當年的華夏大地，海內分崩，天下大亂，諸侯紛爭，生靈塗炭。西漢皇族後裔劉秀與兄長在家鄉舂陵乘勢起兵，擔當起挽救蒼生於水火的大義，使得自新莽末年以來紛爭戰亂20餘年的中華大地再次歸於一統。史傳劉秀在與綠林、赤眉、隗囂、公孫述等諸多割據勢力的征戰中，曾兵敗於現在安徽省定遠縣西卅店鎮大金山一帶的莽莽群山之中。當一代天驕劉秀受傷逃亡至金山滴水附近時，被兩位打柴的和尚所救。

　　劉秀居住在金山滴水寺期間，和尚把化緣得來的最好的食物給劉秀吃，用從滴水寺旁滴水岩滴下的甘甜山水煮金山野茶給他喝。不出一月，劉秀就養好了傷，恢復了元氣，又投入到了華夏民族大一統的偉業中。劉秀登基后，專從京城趕到安徽定遠大金山，來此親手種下銀杏樹一棵，以示報恩。

　　據《定遠縣誌》記載，金山滴水寺與當時定遠境內的能仁寺、中九華寺、莫邪寺以及鳳陽縣的禪窟寺齊名，屬中九華文化系列之一。滴水寺旁有一巨石翹崖終年滴水不竭，附近的僧侶、行人、山民都來取用。千百年來，滴水寺的香火一直都非常旺盛，芸芸眾生從這裡得到了無限的心靈慰藉。

　　在歲月的長河中，劉秀皇帝親植的那顆銀杏樹，伴隨着滴水寺的暮鼓晨鐘和經聲佛號，根扎在堅實的山石里，干插入藍天白雲中，它用自己健碩的的身軀和繁茂的枝葉，為大金山上的山民、滴水寺的信徒，以及這裡的自然溝壑、溪流、泉眼、池塘、茂林、濕地、喬木、灌林、雜樹、靈芝、地衣、豬獾、羊獐、野兔、山雞等一切生靈，擎起一片清涼、祥和、安逸的天空。

　　郭沫若說，“銀杏樹是有花植物中最古老的先進，它的花粉和胚珠具有着動物般的性態，它是完全由人力保存下來的奇珍”。大詞人李清照曾這樣讚美銀杏樹：“風韻雍容未甚都，尊前甘桔可為奴。誰憐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就連乾隆皇帝在看到了一顆巨冠參天、蔭布滿院的古銀杏后，都不禁為它的雄姿題詩一首：“古柯不計數人圍，葉茂枝孫綠蔭肥。世外滄桑閱如幻，開山大定記依稀。”

　　我們不知道金山滴水寺院內的這顆有近2000年樹齡的千古神樹到底能活多少年。到上個世紀的時候，這顆高20米，樹冠直徑約15米銀杏樹，依舊是生命力旺盛，枝繁葉茂。在炎炎夏日，這顆神樹為廟宇戴上了巍峨的雲冠，也為千萬的信徒、旅人、山民撐出了陰涼的華蓋。

　　後來，中國歷史發生了空前絕後的“文化大革命”。滴水寺和尚被趕走了，廟宇被拆了、燒了。從此，大金山的子民們懂得了：他們心目中神聖的廟宇居然可以在瞬間轟塌，延續了千年的精神信仰便隨之煙消雲散。

　　再後來，不知道是大金山下的哪位智者發現了一個“天機”：這顆銀杏樹的皮和葉都是“仙藥”，可以治百病。這個秘密很快在方圓幾十里內傳開了，於是每天去割銀杏樹皮的人，比過去到滴水寺朝拜的人還多。銀杏樹的皮很快被割光了，露出了雪白的樹徑。那些後來者看割不到樹皮，也並不氣餒，他們相信那白色樹徑同樣有“仙藥”的功能。於是，人們把刀磨得更鋒利些，從樹徑上割下白色的木片，回家煎水喝。他們割下的樹皮和樹徑到底有沒有起到“治病”的功效，現在已經無法考證，但是那些寒光閃爍的刀片在千年銀杏身上實施的凌遲酷刑，割了它皮，抽了它的筋，挖了它的肉，終於讓這顆千古神樹在無聲的嗚咽中斷了血脈，停了呼吸，從此香消玉殞。

　　也許這顆銀杏樹並不知道向施以凌遲酷刑的是它一直護佑着的子民，它忍着撕心裂肺的疼痛，還在挂念着大金山的萬物蒼生。雖然它的生命被一群群的愚氓一刀刀的割走了，但它至死，都不願倒下，它還想用自己骷髏般的骨架，為芸芸眾生遮風擋雨。

　　這顆銀杏樹已經死去快50年了。50年時間，鋼鐵可以被鏽蝕，石頭可以被風化，然而就是這顆千古銀杏樹，它死去的軀幹歷經了一年又一年的風霜雪雨，卻依然昂首挺立，直指蒼穹。

　　我所親眼目睹的這顆千古銀杏樹，它的枯枝朽干還在這樣突兀的立着！我每時每刻都能聽到它的哀號！我知道這棵神樹對自己的命運卻控訴無門，為何會在疼痛中死去永遠無人為它註解。它不甘心，所以死不瞑目啊！

　　真希望它 骷髏般的骨架哪天能在一陣狂風暴雨的儀式中，轟然倒下，讓它 的靈魂乘着閃電、彩虹，升入天堂！

　　到那時，哭泣的銀杏樹的淚乾涸了，也許，我的淚也就不流了！(安徽 鄭培進)